来自遗忘的最深处(第25/25页)
我们来到小公园。
“我想,我还是用车子带你回家,这样比较放心。”
“我很愿意,但你丈夫在等你。”
我这句话刚说出口,心里好像觉得这话有点假惺惺的。
“不碍事……他大概已睡着了。”
在车上,我们并排坐下。
“你住在哪里?”
“不远,在帕西码头那边的一家旅馆。”
她抄着絮歇林荫大道,朝马约门方向开去。完全不是从回旅馆的近路走。
“如果我们每隔十五年见一次面。”她对我说,“下次,你可能再也认不出我来。”
那时候,我们多大年纪呢?五十岁。我似乎觉得这是多么奇怪,我不禁喃喃地说:
“五十岁……”
我尽力想从这个数字中找到一个现实的影子。
她开车时腰板挺直,头部端正,在十字路口减速。周围万籁无声,只有沙沙的树叶声。
我们驶进布洛涅森林。她把车子停在树下。附近一排排小窗口,从这里有小火车出发,在马约门和动物园之间穿梭。我们站在路边的树荫下,前面,路灯的白色光芒照亮这个微型火车站,月台寂静,小车厢停在那里。
她贴近脸,手触摸着我的脸颊,仿佛要确信我真的在那里,还活着,就在她身旁。
“奇怪,刚才,”她对我说,“当我走进去时,看到你在大厅里……”
我觉得她的嘴唇贴在我的颈上,我抚摸她的头发,头发没有过去长,但其实一点也没有变。时间停止了,或者更确切地说,又倒流到但丁咖啡馆的挂钟上时针指示的时间,那些日子的晚上,在咖啡馆关店之前,我们相聚在那里。
*
翌日下午,我回来找昨晚停在盖斯雷家楼前的车子。我正要开车时,见达吕斯在人行道上顶着阳光走。他穿着一条本色的短运动裤,一件红色翻领的运动衣,戴着墨镜。我招手向他致意。我在那里,他似乎一点也不感到惊讶。
“这么热……您不上楼喝一杯吗?”
我谢绝了他的邀请,借口有个约会。
“大家都背着我逃走了……今天早上盖斯雷夫妇去马略卡……他们走得好……八月待在巴黎才真傻喽……”
昨晚,她对我说下周她才走。她再一次不辞而别,我事先也料想到。
他望向车门:
“有晚会时您还是来吧……八月需要互相关照……”
尽管他脸上泛出笑容,我还是猜出他心里有一种莫名的不安,从他说话的声音可以判断出。
“我会来的!”我对他说。
“一定?”
“一定!”
我发动了车,但是我倒车用力过猛,撞到一棵梧桐树干上,达吕斯张开双臂,做出一个痛心的姿态。
我朝奥特伊门方向驶去,准备沿着塞纳河的码头回旅馆。后面的车身大概撞坏了,一个轮胎浮在它上面,我尽量缓慢地驶着。
由于人行道上冷清荒凉,雾气炎热灼人,周围寂静肃然,我心里开始萌生一种奇特的感觉。随着我驶入缪拉林荫大道,心里的不舒服越来越明显:我终于发现这里是我在梦中常和雅克丽娜散步的区。然而,我们从来没有一起在这里散过步,也许是在另一世。在到达圣克卢门广场前,我的心跳得更厉害,就像一架挂钟走近磁场一样。我认出广场中间的喷泉。我确信,雅克丽娜和我曾沿着教堂后右边街道走,但是,那天下午,我找不到她了。
*
十五年为一期,期期都在雾中度过,它们互相搅混一团。我再也没有黛蕾丝·盖斯雷的消息了。她给我的电话号码没有人回答,犹如盖斯雷夫妇一直没有从马略卡归来似的。
她也许在去年就辞世了。也说不定下周日,我在克尔维萨街又会碰见她。
八月,晚上十一点,火车穿过郊外头几个车站时减缓速度。在霓虹灯淡紫色的光线下,冷清清的月台,那里我们曾梦过出发到马略卡,梦过在“中五周围”输后双倍下赌注。
布鲁内瓦。蒙日龙。阿提蒙。雅克丽娜在这里出生。
车厢有节奏的声音沉默了,火车进入编组车前在圣乔治新城车站停了一会儿。铁路旁,巴黎街两边的房屋正面阴暗破旧。而在昔日,这里沿途咖啡店、电影院、停车场鳞次栉比,现在还看得出它们的招牌。其中一个招牌像一盏通宵灯一样,无缘无故地亮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