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亡(第2/4页)
他感到很害怕,害怕自己的矮小,害怕自己配不上迪波尔。他站在镜子前审视着自己。淡红色的头发,近视眼,满脸雀斑,不够高,驼背,这些会不会让迪波尔觉得不想接受他?因为迪波尔的目光中有温顺的骄傲和自信,脸庞上有坚毅又柔软的孩子般的表情。
“他是我的朋友。”他这样想,感激之情充满着他的内心。他把迪波尔哄回来,哄回家,哄回那另一个世界来。他动着脑筋观察房子里的一切,从内庭、花园,依次到工具库,找寻着它们的秘密,试图发掘这个曾经的王国里的所有宝贝,好讲给他那些故事和游戏,那些他在自己曾经的温室生活里所听到的。迪波尔只是礼貌地,略微无聊地听着。他们也聊姑娘们。阿贝尔觉得他们都在撒谎。他们攀比着,聊那些想象出来的、下流的冒险经历,这期间他们都不去看对方的眼睛。他们坦白有很多的情人,都是很特别的、不一般的情人,并且跟她们秘密地保持着关系,一直到现在。
他们坐在花园里,在一次这样的叙述中间,阿贝尔停了下来。
“我在说谎。”他说,然后站了起来。
迪波尔也起了身。
“为什么?”
“我对你说过的,关于女孩的每一个词,都是在撒谎。没有一个词是真的,没有一个。你也说了谎。承认吧,你说谎了,你告诉我,迪波尔,你对我也说了谎,对不对?”
阿贝尔抓住了迪波尔的手。
“是的。”迪波尔极不情愿地说。
迪波尔抽回了手。阿贝尔把自己对父亲的回忆也贩卖出来了,为了能与迪波尔分享。因为爸爸已经成为了回忆,一个令他困扰的模糊的人,一个飘摆在上帝与死亡的各种概念之间的幻影。这是唯一一个看上去迪波尔很乐意谈,也能很轻松地与他聊天的领域。他们交换有关父亲的那些记忆,那些最初的惧怕,以及所有的小故事,透过他们至今为止的人生经历去回顾。那些小故事有着传奇般的虚幻。迪波尔讲到了他的震惊,当他有一次在爸爸的床头柜抽屉里找到一个鱼鳔注。他也用混 乱的、备受折磨的词语讲述了他的惧怕,当他的爸爸第一次没能兑现对他们的承诺,还对他们说了谎,那个时候他和劳约什逃到军营的马厩里躲了一天,躲在他们巨大的恐惧里,他们甚至想到了死。关于父亲,他们可以说上很多很多。这里是所有问题的源头,爸爸们不曾是真诚的,他们逃避直接的答案,他们也不说他们为什么而苦恼。在这片天空的边缘的宝座上,爸爸们坐在那里,已经变得模糊,天上下起了失望的灰色的雨。如果有一天他们会和爸爸们达成协议,也许那时才会有最后的和平。
“这我不相信,”迪波尔战栗着说,“他也有可能会宰了我。反正他在这方面已经很有经验了。我认为他也有权力这样做。明天他回到家的话,找不到银器或是马具……他们从前线回来,这你怎么看?”
阿贝尔闭上了眼睛。如果爸爸回家,将会是个特别的节日,介于死亡与国王的生日庆典之间的重大日子。大概还会有钟声伴随他们的归来。然后他在桌子旁坐下来,惦念着他日思夜想的小提琴,在找寻几把剪刀和镊子。阿贝尔走进房间,然后站住。
“您好。”他说,然后鞠躬。在这一刻,一切都已经变化了。爸爸也许会抬起手,然后冲他吼骂起来;但也有可能会靠近过来,然后他会紧张地设想他是要把他抱进怀里,接着他们互相亲吻。然后他们就这样都不知所措地望着彼此。
“也许,”阿贝尔怔怔地说,“他是要请求原谅。”
“或者宰掉我。”迪波尔固执地重复道。
十月初,终结的宿命降临了。贝拉的父亲在查账时发现了亏空。暂时只发现了一些小金额的问题,没有任何人怀疑到 贝拉。
这个发现引起的第一个结果是,一个十六岁的实习生被法庭判了两年的劳教。
劳教所的高楼正好矗立在去往富尔察的路边,每次他们去他们的小王国时都会从劳教所的围墙边走过。从关押着孩子们的戒备森严的楼房窗子里,有灯光照出来,夜晚,在他们返回城里的路上,那里的灯光会在他们的头顶照亮。在高高的围墙后面,矗立着那些巨大的红色砖房,大门有武装的警卫在把守。
查账结束,父亲轻松地宣布说,在这里工作的人们和房子里的人们都是有诚信的。只有他们自己知道这雪崩已经被启动。已经被父亲注意到的这些违规行为,把实习生——替代了贝拉——害进了劳改所,数额其实微不足道。令所有人吃惊的是,那个实习的孩子承认了所有的罪行,没有丝毫的否认。除了入室行窃,贝拉还“真正”地偷盗。而这个“真正”的偷盗行为每一天都有可能被曝光。如果被发现了,他们所有人都会完蛋。
演员对这个转折也不高兴。他没有发火,而是接纳了这个消息,那就是贝拉偷了钱。他也没有谴责他们,因为他也从偷来的钱中受益了。他自己说,如果可能的话,他会用自己的钱把账还清,遗憾的是,他也没有办法。
在一次办事中贝拉偷了六百块。钱是他父亲委托他准备通过邮局汇给一个客户的。贝拉留下了那笔钱,他仅告诉父亲他已经把钱汇出了,只是到处都找不到汇款单。收款的客户是一个运米商,过不了几天他一定会来找这笔钱,那时候他们就完蛋了。
不寻常的是,对于这笔庞大的数字是如何花销的,贝拉并没有向小团体详细地汇报。他们也早已习惯了从贝拉那儿总会冒出小笔的钱款。百元的整钞神不知鬼不觉地在贝拉的衣兜里熔化了。在百般询问之下他们才知道演员,据他自己说是遇到了小小的麻烦,有三次从贝拉那里得到过钱。裁缝的账单也是他们不敢置信的一笔大数额。贝拉在朋友们面前隐瞒了这账单的最后金额,当裁缝一再索要并且威胁要把账单寄给他的爸爸时,他才最后付清了尾款。
钱都流走了,贝拉平静地如是说,直到只剩下最后一个“先令”。贝拉万分平静地用最后一张纸币买了一把手枪,这把枪后来被大家硬夺了下来,并委托给埃尔诺保管。这些天来贝拉都神不守舍,脸颊消瘦得陷了下去,他已经准备好去寻死。
小团体因此没白天没黑夜地坐在一起紧急磋商。二十四小时之内就要把这些钱变出来,然后在无可挽回的麻烦发生之前,用电报寄给父亲的客户。阿贝尔对姨母施展了浑身解数,迷惑加引诱,但是能从姨母那儿变出的钱实在是太少了。
正是这几日,他们让演员知道了富尔察的秘密。演员带着有些困惑又有些无聊的微笑尾随他们过来,他没有否认自己从贝拉那儿拿了钱,他耸了耸肩说,他并不知道那钱的来源。“我以为你们很有钱。”他这样说,然后呆呆地望着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