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戏(第2/5页)
贝拉把身子往前探去,咧开嘴笑着。
“这个过去完成时我还没有弄明白,求求您了。”他摩拳擦掌开心地说。
“是的。这就是你要回去找老师的原因。你恳请顾尔高不要生气,因为你不想心里带着这个困惑跨过人生的这一道门槛注。你不想在还没搞清楚塔西佗这一段的意思之前就奔赴战场。”埃尔诺继续道。
“有两个动词前缀我还不明白,”贝拉说,“就两个小前缀。”
“顾尔高让你坐下。他从鼻梁上摘下眼镜,长久地看着你。‘你吗,鲁扎克?’他说,‘现在么,在毕业考试之后?要我告诉你什么呢,鲁扎克?’‘对不起,老师,’你充满尊敬地回答,但是语气要坚定,‘我有困惑。我在老师的手下已经学习了八年的时间……有八年,老师,请求您……我知道这个教材的重要性。这里有……比如贺拉斯注。这里有西塞罗注。如果老师能慈悲为怀……这几个是还比较模糊的部分……’”
台词提示员把他的脑袋从门帘缝中塞了进来。
“场子是你的了。”他说道。
门帘缝里只露出他光秃秃的脑袋和额头,还有那只大酒糟鼻;他将身体藏在了帘子后。他对舞台的路数早已熟记在心。他的头向右再向左,好似一台机器在转动,然后闪电一般迅速消失不见了。
音乐高声响着。空气中弥漫着甜蜜激动的喧哗、对话、碗碟的碰撞声和最简单的四分之三节拍。演员开始准备起来。他用装在兜里的小镜子照了照他的假发,用大拇指和食指沾着唾液捋顺了眉毛。他小心翼翼地戴上手套。演员每一次戴上它们,都像在戴一副崭新的手套,是第一次戴上它们:他首先把四根手指藏进那皮套里,稍等一下,再不好意思地、极迅速地把大拇指滑进它的位置,追随在它的四个兄弟身后。
“我先过去,”演员说,“你们再过来,排好队。劳约什,你留在最后。我在剧院的演员入口处等你们。”
他把食指压在唇上,闭上眼睛。
“安静,小心。”他轻声说。
然后他把门帘啪地合拢在自己的身后。他们则听到尖声的、歌唱腔调的声声问候。
“你去找莫拉维茨,要他做出解释,究竟是什么原因使得约瑟夫二世不受人民的爱戴?”埃尔诺继续说,“这匹肥马是教父,陛下,另一匹是贵族,这一匹精瘦的瞎马是人民……你感觉历史上的这个怪胎并未得到公正的评价。而现在有这样一个机会,你不会离开,直到老师给出一个评价……”
“在拉约什一世在位期间,北、东、南星会在三个海里落下注,”阿贝尔说,“这又是为什么?”
迪波尔严肃地、满腹思虑地说:
“这个我也不知道。”
“需要特别注意提问的重音,”埃尔诺说,“这是最难的,你要满怀尊敬,却又充满坚定。你终究不会向他们要求什么……这一切简单得就像你回到同一家商店,之前你曾在这里买过东西,现在你再去确认一下商品的质量,或是询问一下该如何使用。仅此而已。重点是你无法入眠,因为你被塔西佗这部分搅得心烦意乱,情绪不宁。这一点你必须要让他知道。明天我们可以再练习一下。”
“其实还可以再加点儿别的,”贝拉说,“尤拉克可以去向音乐老师道歉,因为他唱歌跑调了。也许他还可以申请补课,就现在,补一下课。费用我们可以一起凑一下。”
“奥玛德到底想干什么?”阿贝尔问。
没有人知道奥玛德到底想干什么。劳约什也不知道。贝拉用一只手谨慎地把门帘撩起来一点儿,他们透过这道缝隙向外窥察。他们坐在那边:在女演员右手边的是经理,他刚过来,正在吃廓尔巴斯香肠;女演员左手边坐着药剂师。编辑坐在桌角,饥渴地留意着能从哪里听到一两句小道消息。两个穿着冲锋连制服的年轻军官在喝着香槟。
咖啡服务生黑着脸靠在一只镜柜上,那是一张心脏不好的病态的脸,他蜡黄的、病态的手往下垂着。他不能理解为什么这些并不是必须待在这里的人要逗留于此。喧哗声中每个人都很难清晰地表达自己。阿贝尔想起他孩童时期的那些个晚上,他在父亲的房间里跟那三个温顺的疯病人在一起时,都比现在有意思。
那巨大的紧张已经渐渐从他体内消解掉。中午,小团体离开后,在他心里爆发出的那些羞涩、困扰与惊奇,和它们搅在一起的不安,现在被麻木和漠不关心所置换掉。大家都无力地坐着,呆望着这个成人世界的肮脏的城堡,这个粗陋的天堂。
“我们在围墙里。”阿贝尔酸酸地说。
大家都不解地看着他。迪波尔的脸色今天晚上尤其惨白。他中规中矩地安静坐着,把头撑在手掌里,散发着死囚牢房一样的宁静。阿贝尔不敢问他到底怎么了。关于迪波尔,永远也无法得到确定的答案,他总会给出让人诧异的回答,有时他会涨红着脸说出一些愚蠢的话。他可能会回答说,上周日都是铁匠队的失误,所以在比赛的最后才没能靠那个任意球取胜。每当迪波尔看起来是那么的忧心忡忡,他的思绪就不知道是闯荡去了哪个未知领域。阿贝尔总是担心他说出一些在埃尔诺那里会降低朋友分量的话来。他只担心埃尔诺;贝拉和劳约什从不会严厉地批评迪波尔。他担心迪波尔犯错,说出不过脑子的话,然后让他为他感到害臊。
到底会持续多久?阿贝尔想。然后会怎么样?也许只几分钟后,这个把他们紧紧抓在一起的魔法就会消失。只差那一句话,就像一根负荷过载的电线,电路的保险丝爆断后,一切都陷入漆黑一片。他们已经期待这个晚上很久。阿贝尔无法准确地说出他在等什么,在等一种怎样神奇的解脱。只是,让他如此深深地诧异的是:他们竟全都这么无精打采。他从来没有想过,大家会是如此没有兴致地迎来这解脱的一刻。
二等公民的地位让他们感到难受:从他们自己世界秩序中的最高阶层一下子跌落下来,跌到成人世界的底层。阿贝尔静静地说:
“我们现在可以从头再来。”
没有一个人想离开迪波尔先走。
“谁先走?”埃尔诺问。当大家都沉默不语时,迪波尔也不动弹,他也在安静地等待着。迪波尔盯着桌子的大理石台面,并没有抬起眼睛;他知道,这话是说给他听的,现在他们都紧张地围拢在他的身边。他顽强地保持着沉默。那明争暗斗的对他的示好和狂热的对他的亲近,从各个方向发散出来并向他聚拢——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强烈,也更争风吃醋——尽管他在抗拒,仍然灌满了他。好像受了伤的帕里斯注,他自傲地坐在那里,咬着嘴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