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大人(第2/2页)

基津达伊充满鼓励地说,与他那时候相比,现在的战前训练时间已经短得多了。“你们已经无法知道了,”他略微有些抱怨地说,“怎样才叫真正的训练营。你们又能从哪里知道呢!……你们不会在兵营里遭罪了,只要三四个星期的练习,你们就已经可以上前线了。在我那个时候,”他打开双臂——如同他一贯的做法,每当说起“他的那个时候”,取代更准确表述的是用手势来表示,好像那是全人类将马上度过,也永远回不去了的光辉时代——“在我的那个时候要蹲起和卧倒,在酷暑中拉练。你们呢?三个星期,然后就可以去了。”这几年里,基津达伊极少错过可以向慢慢驶离,装载了一拨拨的年轻人,原本是运送牲口的火车车厢挥帽道别的机会。在火车站的站台上,在前来送行的达官贵人们中间,基津达伊总会站在最前面。这个位置也适合他,不仅因为他的社会地位,也因为他的青年之友的形象。他们在法院楼前分了手。阿贝尔不得不向基津达伊承诺,他会在第一时间告知他的旅程的出发时间。基津达伊总是巧妙地把那个远行称作旅程。在凉爽的楼梯间,基津达伊像一座塔一样往上走去。阿贝尔追随在他背后的目光一直到楼梯半层的拐弯处。然后阿贝尔开始干呕。通往学校的操场有三级台阶,他缓慢地往上走着,看到他的班级在一棵菩提树下站成一个半圆。他躲进队伍的末尾;班主任带着记录历史的表情坐在整个班级的正中间,他腿旁蹲着的贝拉和迪波尔像两只被拴住的獒犬。摄影师已经立好他遮着黑布的武器。他尖声喊了一个调整的指令。对他们来说这将是在这个操场上的最后的指令了。拍照前的最后一刻阿贝尔快速把他的后背转向镜头。这被埃尔诺发现了,他也仿照阿贝尔的做法在按下快门的那一刻背转过身。这个班级也将挂在学校的照片走廊,进入永久的存档里。

“后面的年级会摸不着头脑,”阿贝尔说,“这两个轮廓是谁,难道是用后背以示永存?”

班级解散了,他们在阳光下困倦地战栗,无目的地走着。贝拉因为一夜无眠牙齿不停地抖得打架。

“睡觉,”他说,“总之,晚上。”

“晚上。”

埃尔诺突然探身到他们中间。

“我早上去了他那里。”他小声说。

当他们都垂下眼睛不说话,好像冻住一样,抗争地呆望着,他快速地继续道:

“他没有让我进门。他隔着门说自己很好。他还说让我们不用等他了。”

寂静无声。埃尔诺说完这些后,也惊讶地息了声。迪波尔点了支烟,然后把火递了出去。“那么我们就不等他。”他漠然地、礼貌地说。迪波尔就这样站了一会儿,然后鞠了躬,伸出手去握了一下。“那么,今晚见。”然后他把胳膊挎进阿贝尔的胳膊里。

还需要在游泳池门前等一会儿,现在还是女士的时间。售票处前,他们在一条板凳上坐下来。受潮变腐的木板味,湿漉漉的青苔味,贴身衣物的霉臭味,这些熟悉的味道穿过更衣间木板墙的缝隙透了出来。女人的尖声细语飘了出来。“女人们。”迪波尔说。炎热铅一样把水面压得平得好像熔解的金属溶液。这热黏着,稠密,触手可及。迪波尔往后靠去,开始吹起口哨。

“你别吹了。”阿贝尔说。

迪波尔看着自己的指甲。没有感情地,用唱歌的腔调说:

“我不喜欢妈妈。今天早上她好奇怪。其实我想说的是……回头中午我们去和这个郝瓦什谈谈。”

他又吹了几个音符,玩味地忽闪着眼睛望着河水。

“我想说的是,”他继续道,“半小时前我去了城里的司令部。司令是我父亲的熟人,我在他那里报了名。我已经拿到了自愿参军注的许可。明天早上就可以去报到了。”

他见阿贝尔没有吱声,便把手放在了他的膝盖上。

“我实在受不了了,阿贝尔,请别生我的气。”他抬起一只胳膊,在空中挥舞,“我什么也做不了。”

他卷了一支烟,在木桥的边沿坐下来,晃起他垂着的腿。

“你是什么意见?今天晚上每个人都从富尔察把他认为重要的东西拿回家……无论如何我得把马鞍带回去。”

他用唾液把烟卷粘上,又把它点着。长时间地等不到回答。他不确定地又问:

“你怎么想?”

阿贝尔站起身,向后靠在木板墙上。他脸色灰白,然后他平静地说:

“这么说,都结束了。”

“我想是的。”

“小团体,还有富尔察?”

“我想是的。”

他们喘着粗气。他放下手臂,在板凳上坐下来,把头埋在手掌里。阿贝尔慢慢走到桥的尽头,停了下来,靠在护栏上,然后朝向水面弯下腰。桥上有人在身后哒哒地走过。迪波尔一直等到这脚步走远,然后才走到阿贝尔身边,用一只手臂揽住了他的肩膀。他的脸上满是泪水。

“你相信上帝么?”

“我不知道。”

“你怎么想?”他怯怯地说,“我们能劫后余生吗?”

“我想是的。”阿贝尔缓慢地、惊奇地说,“现在我已经希望我们能够劫后余生。”他看向前方,打了一个寒战。

“之前我还不能知道。”

注 威廉二世皇帝的胡须很特别,成为自成一家的胡须款式。

注 如果不是自愿要求,可以等应征令到了再去入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