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节(第2/4页)
“是真的么?”迪波尔问。鞋匠的儿子昂起了头。“我的问题是,他说了什么?”“就是你和郝瓦什,还有演员……”“怎样?”迪波尔在桌子旁坐了下来,把头埋进手掌里: “现在的一切,当我看这所有的一切……好像这段时间我是被下了迷药。你们难道没有这种感觉么?……”无人回答。他静静地转向埃尔诺: “郝瓦什说,你去拜访过他很多次。”“我不回答这个问题。”鞋匠的儿子说。“但是这个很重要。”迪波尔平静地继续说,声音也变尖了一些,“但是如果你不想说……这终究是你的事情。我们想知道的是,你的出卖。你把关于我们的消息带给了郝瓦什,是真的吗?你向他说了一切——我们说的话,我们做的计划,没人知道的我们与众不同的生活,是真的吗?”“是真的。”埃尔诺尖声回答。迪波尔点了点头: “很好。那么你和演员……你们受托于郝瓦什,合伙算计了我们,是真的吗?”“胡扯。”埃尔诺不耻地说,“演员只是个虚华的猴子。他知道什么?他也是被郝瓦什控制在手心里,只是,和我又不完全一样。演员为他另外的企图而工作……”“那么你呢?”“我?”“你想怎样?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你是怎么想的?如果我们也陷入这个复杂的局面,会怎样?你又有什么好处?我们难道不是你的朋友么?”“不是。”他扯着嗓门吼叫。他们都不说话了,望着埃尔诺。
“你难道不是我们中的一员?”迪波尔静静地问。
“不是。”他再一次地否定。
埃尔诺现在也平静了下来。他精准、快速地说了起来,好像他已经为此准备了很久,好像他很久以前就把这演说的每一个用词都斟酌好了。“你不曾是我的朋友,普洛高乌艾尔。你不曾是我的朋友,有钱的鲁扎克。你也不是,你这细皮嫩肉的家伙。”他很不屑地扭过头,看向迪波尔,“我很愿意做你的朋友,普洛高乌艾尔,很愿意可以成为你的朋友,就跟他们一样。现在我要告诉你,我也是才知道的。我跟你说,你身上有一种东西,在这一生里还将给你带来很多麻烦的东西……你并没有做错什么,是它把人们带到你的身边,特别是带来某一类人。但我不可能是你的朋友,因为你就是你,而我是我爸爸的儿子,无论我怎样做,这也是掩藏不了的事实。我真的希望可以是你的朋友,但是你的母亲好心地递给我一双鞋,在几年前一个接近傍晚的下午,我在你们家里时,她让我拿鞋回家去修鞋掌,因为她想用这个活儿帮助我贫穷、生病的爸爸。在你们那里我还拿到过咖啡。从贝拉的父亲那里我得到面包和奶酪。阿贝尔家的老姑娘把水果罐头塞进我的兜里,当我要道别的时候。谁也不会给你们的兜里塞水果罐头,如果你们也到别人家做客。还要我全说出来么?一千天和每一天的一千个分钟里,你们就是这样在我身上践踏。不,这不是你们的错。也没有任何人需要对此负责。你们的替我着想还有这好心肠。”他呸地啐了一口唾沫。“我憎恨你的替我着想。我憎恨你的好心肠。我憎恨你,当你把刀叉握在手中,当你向人问好,当你对人微笑,当你为一样东西、一个回答而致谢……我憎恨你的动作,你的眼神,你站起来和坐下去的姿态。不,它们是没有办法学会的。我明白,没有可以用来弥补这些的金钱、能力、力气和学识。即便我活上一百年,变成百万富翁——当你们早已入了棺木,开始腐烂;当然,在死亡里你们也会去不一样的华丽灵堂,不像我们这些狗,活着也是住在地窖里——我终归还会一样的不幸,因为我会想到普洛高乌艾尔· 迪波尔,只用一个手势和一个微笑就能说‘对不起’,当他在路上不小心撞到了谁。每想到这些,我会在夜梦中呻吟,我会喊出你的名字,我痛苦地喊‘迪波尔’。偶尔我会因此惊醒,然后我看到我的父亲,他就睡在我的床脚下,他坐起来,点着头,然后他说:‘你因为年轻高贵的先生而觉得苦。需要得到洁净。’洁净,是的。我不能得到洁净,但是,如果我想到你们也身处这肮脏之中,你们也将死得很惨,我就觉得自己更干净了。”
“我是个悲惨的人,从彼岸走来,却没有一条能通向你们的世界的路,从来也没有,永远也不会有,永远不会!我爸爸说,是蝗虫与熊。我憎恨你们。你们都去死吧,但是在那之前,我要先毁了你们。在那个即便你们不承认,也仍然对你们很重要的世界里,我要毁掉你们。是我欺骗了你们。我撒了谎。我出卖了你们。我用纸牌,在所有的事情上,用我的每一句话,是我欺骗了。”他从口袋里抓出一把油腻腻的纸牌丢到桌上。“明天你就去郝瓦什那儿,普洛高乌艾尔。不管你愿不愿意。那套索很结实。你不要挣扎。上帝会饶恕你的。”
他的声音卡在那里。然后他怯怯地看向周围,完全变了一种声音,差不多是可怜兮兮地说: “我是想成为你的朋友的。但是我总是害怕用餐时你会因为什么事情说我。因为有一次,你说了我什么,因为叉子或是餐刀。”
“这个是能学会的。”贝拉气愤地说。
贝拉这会儿第一次开口,所有人都瞪向他。贝拉不知所措地垂下了眼睛。蜡烛已经燃到了根部。黑暗中只看得到一个个的轮廓。迪波尔静悄悄地站起身。“那么,”他说,声音里带着无措和茫然,“也许我们可以走了。我不知道我们为什么还要继续坐在这里?已经什么都清楚了。”然后他好像是讲一个重大的论据: “蜡烛也要燃尽了。”
“你们先走。”埃尔诺含糊地说,“全都走在我前面。我不许你们中的任何人在我的背后。”
他的手还揣在兜里。他闪身让出了房门。迪波尔举起烛台,烛光照亮了埃尔诺的脸。迪波尔极轻地惊喊出来:那张脸是如此扭曲——折射出一种他所不了解的痛楚——以至于迪波尔倒退了一步。
“当然,这里得收拾一下,”走到门槛时迪波尔不是很确定地说,“我们离开之前,每个人都把自己的东西拿上。这些破布我们就可以丢在这里了。”他指着衣柜里搅在一起的衣服团,“我想,也没有谁再需要它们了。总之,这游戏已经结束了。”
“多可惜啊,迪波尔,”阿贝尔说,他的嗓音灼热,至此之前他都一直僵在那里不曾说话,“你看看这里。以后它再也不会有了。”
他们踮着脚尖走下楼梯。埃尔诺走在队伍的最后。埃尔诺处在一种无法理解的胆怯中,好像是感到生命受到了威胁,拖沓地落在最后一个,即使是在这样短的一截从楼上到楼下大堂的楼梯上。他的胳膊紧紧夹着他的身体,手并没有从裤兜里拿出来。不过无论是在这段楼梯短途中,还是在这天晚上后来的几个小时里,他们三个人中都再没有谁和他说话。让他们最感到吃惊的,是稍晚些时他们不得不去寻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