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第2/5页)
迄今为止,阿扎赖亚只在一些谄媚的相片上,或是在报纸刻薄的漫画上见过这个人。他那疲倦而威严的神态、那具有魔力似的丑陋容貌——像火腿一样、长有雀斑的双手软软地搭在椅子的扶手上,其中一只手上晃悠悠地挂着一只表带磨损了的黄色大手表——肿胀、死灰色的手指——坚韧、蜥蜴般的皮肤——所有这一切都在他体内引起了一种狂热的、近乎肉欲的兴奋。
“现在,听着,艾希科尔,”经过长时间的沉默之后,约里克说,“也许现在的时间和地点都不合适——”
“什么意思?谁?你刚才说什么?”艾希科尔从昏睡中醒来,睁开了双眼。
“我说,现在的时间和地点都不合适,但是很久以来我一直想告诉你,我该为上次开会时对你说的那些话道歉。还有其他一些话。我对你太苛刻了。”
“还是那几句老话。”哈瓦冷冰冰地说道。
斯鲁利克微微地笑了笑,他很久以前就开始这样神秘、略带忧郁而又不可捉摸、像佛陀一样地微笑了。
“Azoy[13],”艾希科尔说,他那敏锐而又幽默的神情与刚才瞌睡时的模样大不相同,“你当然应该感到抱歉,约里克先生。你真的是该感到抱歉!老实说,很久以前我就想用鞭子把你抽得只剩一口气。所以,现在,你这个土匪,我们来个协议怎么样?假设一下,你不再感到抱歉,而我也不再想给你的鼻子上来一拳了,嗯?就这样了,约里克?我们握手言和吧?”然后,他又换了一种截然不同的口气,补充道:“别犯傻了。”
每一个人都笑了起来,接着又是一阵沉默。斯鲁利克极其文雅地笑着,并礼貌地建议:“为什么不呢?阿扎赖亚和我可以把所有的家具搬到一边,你们两位绅士一次性地把账算清。开始吧!你们想打多久都行!”
“别听他的,”丽蒙娜温柔地说,“他只是在开玩笑。”
“你这个可爱的女孩!”艾希科尔喊着,用白白胖胖的手指指了她一下,“别担心,krasavitsa[14]。很遗憾,我们是两个向来都只会斗嘴的老骗子。我能打出一记漂亮的上钩拳的年代早就过去了。另外,不管他说什么,如果咱们这位约里克要道歉的话,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说。顺便说一下,就这点而言,他很像本·古里安——也就是说,他是一个好伙伴。谢谢你,我不要糖,我喜欢喝不加糖的。”
别担心,现在是说话的时候了。把所有的事都说出来。他们站着睡着了。在一座燃烧着的房屋中,这些老教父高傲地走来走去,开着他们枯燥无味、令人作呕的庸俗玩笑。行将作古的家伙,他们俩都是。如果约尼不及时走开,去拯救自己灵魂中的首要原则,他们会害死他的。他们全都腐化了,而且一意孤行,策划着卑鄙的小阴谋。他们是一群优柔寡断、身染梅毒的老杂种,每个人的身体里都胀满了愤怒和仇恨。他们是一群失落的、喋喋不休的犹太人。他们甚至再也闻不到海的气息。一千多年以来,他们从没见到过星星、日出、日落,或者夏夜,或者在月光下摇摆的柏树。他们是死去了的摩洛神[15],吞食着自己的孩子,他们是贪心的阴谋家,全身都由于染了疾病而溃烂。他们在我们的周围编织着可怕的蜘蛛网。他们比死人还麻木。他们其中一人是个庞然大物,像一只腐烂的恐龙,另一个则是一只弯腰驼背的大猩猩,长着肮脏的狮子头和像穴居人一样毛茸茸的臂膀。就连一只疯狗都不会期望从这两个人身上得到爱,甚至都不会冲他们摇尾巴。我要猛拍一下桌子!我要让四壁也因恐惧而变得苍白!我要把他们吓倒在地!我要告诉他们所有的一切都已失去,告诉他们,让他们最好相信,约拿单为了自己宝贵的生命而逃开了,因为他看到船正在下沉。我多希望有一支香烟啊。老天,他又睡着了。
“如果我能发表一点儿意见的话,”斯鲁利克说,“我不认为那孩子离开了这个国家。我还无法证明这一点,但有些东西告诉我,他还活着,而且活得很好,他就在以色列游荡,头脑里没有明确的目标。我们之中哪个人不曾暗自盘算过,想要抛开所有的一切,像他那样离开呢?”
“Mazel tov!”约里克哼了一声,脸上明显表示出了厌恶,“一个新的心理学家诞生了。在你还没有发现之前,他已经开始为最新的、鞑靼人那种各自为政的作风进行辩护了。”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他选择了“心理学家”这个词。
“艾希科尔同志,”哈瓦说,“你为什么会觉得他带枪了呢?”
总理叹了口气。在厚厚的镜片后面,他的眼睛合上了,仿佛哈瓦提出的问题是他所能承受的最后一根稻草。他的椅子无法支撑他那巨大而沉重的躯体。他没有说一句话,甚至连一个手势也没做,便控制着屋子里的气氛。他的衬衫垂在随意扣着的皮带外面。鞋子上溅满了泥点。他的脸像是老橄榄树枝上的节轮。最后,这只疲惫的老海龟终于答话了,他的声音低得几乎像是在耳语。“这很难说,哈瓦。不仅如此。现在似乎所有的事都很难说。不是我随便类比,现在每个人似乎都想要一支枪。有什么地方出问题了。也许是我们整个的思维方式从一开始就隐含了一个致命的缺点。不过,你不要以为我到这儿来是拿我自己的问题来烦你。恰恰相反,我想使你高兴起来。而现在,我无意中又在你的伤口上抹了一把盐。我想,这些天来,我们每个人所能够做的就是咬紧牙关,埋头苦干,不放弃希望。不,谢谢你,年轻美丽的姑娘,不要再给我倒茶了。我一口也喝不下去了。尽管第一杯茶的味道很好。我得马上走了。事实上,我只是去上加利利,路过这儿。今晚我要在太巴列[16]过夜,明天我要到叙利亚边境看看,听一听我那些聪明的将军会对当前局势发表什么样的见解。我还要听听我们那儿的居民说些什么,然后去帮助他们,尽我所能地去鼓励他们。只有魔鬼才知道该用什么来帮他们。事实上,我不知道应该相信谁,应该信任谁。每个人讲起话来都像个先知,做起事来却都像个小丑。我不是在开玩笑,不管我走到哪儿,看到的都是一出大喜剧。约里克,你这个爱开玩笑的家伙,不要这样看着我。那个大天才。他保全了自己,却让我背黑锅。魔鬼才知道他们在大马士革的宫殿里为我们准备了什么,却不怎么知道我们应如何避免丢丑。我那些机灵的将军一致提出了一个只有一个字的答案,他们整天对着我喊:砰!说实话,当所有的人争论不休时,我倾向于同意这种说法:现在是跟他们正面对抗的时候了。尽管本·古里安——也许还有坐在我背后的你——不停地对每一个人说我是一个年迈体衰的老人。啊,好了!感谢你的茶,哈瓦。愿上帝保佑你们。让我们企盼着很快会听到好消息。你刚才说那孩子多大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