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克莫加河(第7/9页)

我们一整天都在那条公路上反复作战,先是我方占领公路,接着又被夺了过去,直到整条公路被鲜血浸透。他们称那条公路为血路,这个名字可真是名副其实。

天黑以后,我们又继续战斗了一个多钟头,你可以看到步枪在树林里射出一道道火光,接着,枪炮声逐渐平息下来。听着,你应该记住那一夜,那是一个使你终生都感到惊奇的时刻。战火使树林多个地方着了火。你可以看到浓烟与火焰,听到伤员们的尖声号叫,听得你毛骨悚然。我们尽可能地抢救他们,可是有几个,我们甚至没有办法抢救——我们只能让他们躺在那儿。这听起来很残酷。我想许多伤员只得撂在那儿,活活等死或被烧死,因为我们没法救他们出来。

你可以看到护士和担架手在树林里走来走去;双方都在寻找死人。你可以看到他们在浓烟和烈火中走动,可以看到死人像麦子一样密密麻麻地躺在那里,面如僵尸,嘴唇上沾着黑色的火药。一缕月光微微地照进树林,这一景象比我经历过的任何场面更像梦魇中的地狱。

可是我们还有其他活要干。整整一夜,我们都能听到北方军到处砍伐、滚动木料的声音。我们知道他们想砍倒树木,以便阻止我们次日早晨发起的进攻。因为我们知道战斗刚刚开始。我们觉得自己占了上风,但我们知道,哪一方都没有打赢这一仗。我们知道,次日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战斗。

吉姆也清楚这一点。可怜的吉姆一夜没睡——那一夜,他始终没看见那个骑马的人——他只是坐在那儿,紧抱双膝,眼睛盯着远处,口里说着:“老天爷啊,老天爷啊,这一切啥时才有个完呢?”

早晨终于来了。这时候,我们才知道我们的位置以及必须要做什么了。当时我们的战线已经固定下来。布利格终于知道了罗兹的具体位置,罗兹也知道了我们的位置。就这样,我们双方都在等待着早晨的到来。那是一个迷雾蒙蒙的早晨。十点左右,雾开始消散,我们接到命令,又要向树林发起进攻了。

我们知道战斗将在右侧爆发——就在我们右侧,也就是说,在罗兹的左侧。我们知道托马斯负责罗兹的左翼。我们都知道用牙齿咬碎一块打火石都要比逼老托马斯后退容易。可我们还是冲了上去。听着,那才叫打仗呢!跟这次相比,第一天的战斗简直就像在玩弹子游戏。

十点半,我们开始攻击老托马斯的左翼;布雷肯里奇的部队迅速包抄过去,在他的背后攻了上来;于是我们开始激烈地交火。老托马斯拼命鞭打他手下的人,好像要把牛皮鞭打断、把布雷肯里奇重新打退似的,但是首次进攻一结束,我们就攻占了阵地。

战斗在侧翼打得天昏地暗,直打到老罗兹部队的中心;在左侧也进行着拉锯战,一直围绕着老托马斯的阵地打来打去。我们在右路、左路和中路给予痛击,他们则向我们反扑而来,再次将我们打退。我们在阵地上来来回回,就像两头血淋淋的狮子进行着殊死博斗,将那片杉树林打得支离破碎,血肉模糊,尸横遍野,看起来就像整座地狱里的死人都逃到了那里。

罗兹不断地派遣他右翼的部队去帮助左翼的老托马斯,想阻挡我们。后来,我们进攻老托马斯部队中心偏左的位置,然后在中路猛攻,接着又攻击了他的左路。我们强攻的时候,他不停地将那些右翼的北方佬一会儿调到侧翼,一会儿调到中部,来回增援,直至将那些北方兵折磨得精疲力竭。我们打得他们像袋鼠那样来回蹦跳,最后统统收拾干净。

最激烈的战斗发生在托马斯阵地的左面,但是他们为了挡住我们,抽调了右翼的兵力,使那里显得兵力单薄,中心阵地的兵力也不足。朗斯特里特[18]发现右侧伍德负责的阵地上有个缺口,于是便抽调了我们五个旅的兵力去突破那个缺口,直打得他们落花流水。这下打破了他们的防线,将其整个右翼打得支离破碎。我们就像一群发狂的恶魔拼命地追赶他们。我们消灭了他们,俘获了数千人。那些没被消灭和俘获的人像潮水一样翻过山岭,夺路逃去,好像地狱里的所有鬼魂都在追赶他们似的。

要是我听过什么叫溃败的话,那准是这一回!他们像潮水一样退到山背后去了——一个个争先恐后,生怕落在后面。他们发现罗兹赶上来了——他骑着马来冲进人群中——他想让他们掉转方向,再次攻过来。这就像骑着一头瘦骨嶙峋的驴子在密西西比河里逆流游泳一样,绝不可能!队伍夹着他迅速后退,他就像一块木料似的。潮水一般的人群涌进了罗斯维尔,成了一群衣冠不整的乌合之众——这算得上是败得最惨的队伍了,而老罗兹也夹在人群中!

他知道这一下他彻底完蛋了,或者预感到如此,因为人人都在说坎伯兰方面军已经被打得支离破碎,全面溃败了。于是,老罗兹掉过马头,策马直奔查塔努加,他成了战败者。我听说当他赶到查塔努加指挥部的时候,是由别人扶他下马的。他神志恍惚、摇摇晃晃地走进房子,好像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一言不发。

这是那天下午四点钟发生的事。后来,有消息说托马斯仍然坚守阵地,不愿退却。老托马斯如岩石般驻守在那儿。我们已经粉碎了右翼;我们已经打得他们退到米欣纳雷岭背后去了;北方军的整个右翼已经支离破碎,他们为了保全性命,已经潮水般地涌进罗斯维尔了。后来,我们开始在左侧逼他后退,我们以为他战败后,不得不撤离战场,要么就会投降。可是老托马斯转身沿着米欣纳雷岭后撤,然后以那里的石壁作为屏障,丝毫不愿挪动了。

我们击溃了对方的右翼,他们如潮水般翻山而逃,三点钟,朗斯特里特撤回了部队。我们当时以为战斗已经结束了,我们一路跌跌撞撞,像做梦似的往回走。我看了看吉姆,用一条胳膊搂着他说:“吉姆,还记得我说过的话吗?我早就知道,我们已经把他们打败了,战斗结束了!”我始终不知道他有没有听见我说的话,他磕磕绊绊地走在我身边,脸色跟白纸一样,嘴唇被弹药染得乌黑,不断自言自语地咕哝着,好像在说梦话。我们返回最初的阵地,上面传来命令要求我们休息。我们靠在自己的步枪上,好像一群来自地狱的人,不知自己是生是死。

“噢,吉姆,我们已经将他们打败,战斗结束了!”我说。他靠在步枪上,身子摇摆晃晃,眼睛盯着树林。他只是靠在步枪上,身子摇晃着,始终没说一句话,他那双闪闪发亮的眼睛似乎要将眼前的树林点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