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大皮的考验(第5/6页)
“大皮,老兄。”我说。
“呃?”大皮应道。
“有你的电报。”
“呃?”
“你出门以后我接到一封给你的电报。”
“呃?”大皮应道。
我用手杖戳了戳他,他总算回过神来。
“你干吗呢,大笨蛋?”他嘟囔着,“我浑身是伤。你叽咕什么呢?”
“你有一封电报。可能是要紧事。”
他鼻子里哼了一声,愤愤然的样子。
“你以为我这会儿还有空读电报?”
“这封可能很紧急呢,”我伸手摸电报,“喏,在这儿。”
可惜并不在。竟然会发生这种事,简直不可思议,总之是我换行头的时候忘了从原先那件外套里取出来了。
“哟,老天,”我说,“让我落家里了。”
“不要紧。”
“要紧的。可能很重要,需要你即刻拆阅。就是速读。我要是你呢,我就去跟谋杀小队道个别,立刻回家。”
他扬起两道眉毛。这是我猜的,其实就是他额头上的污泥抖了一抖,仿佛下面有什么动作。
“你以为,”他说,“我会在伊人的注视下开溜?上帝呀!还有,”他放轻了声音,仿佛若有所思,“我不把那个红发浑蛋开膛破肚,决不下赛场。我手里没有球,他也一直攻击我,你发现没有?”
“对吧?”
“当然不对!算了!我要叫他好看。我受够了,从现在起,我要让他知道我不是好惹的!”
“我对这项娱乐活动的规则有点糊涂,”我说,“可以咬人吗?”
“等我一会儿咬咬看。”大皮受了启发,精神为之一振。
这时抬棺材的那两位回来了,前线又开始了新一轮的混战。
对于精疲力竭的运动员来说,稍事休息、叉叉腰之后,就又是一条好汉了。双方缓过了气,以更高的热情投入了战事,场面实在精彩。而比赛的焦点和灵魂人物则非大皮莫属。
说起来呢,若和一个人的交往仅限于午餐啦,赛马场啦,在乡间别墅混日子什么的,那是无法看穿其真面目的,这意思大家明白吧。在此之前,要是有人问起大皮·格罗索普的为人,我准会说,他是一个挺和气的好好先生,几乎谈不上什么森林之王的脾气。可此时此刻,他东跑西颠,鼻孔里冒火,绝对是大字号的“危险”。
一点不错。裁判要么是秉持了“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精神,要么是裁判哨被泥堵住了,总而言之,他好像对整场比赛抱持了超然物外的态度,大皮由此受了鼓舞,愈加奋勇。就连我这个外行也看得出,霍克利–梅斯顿要是想大获全胜,务必趁早消灭大皮。平心而论,他们的确尽了全力,那位红发老兄尤其是兢兢业业。但大皮越挫越勇,每次对方的名将把他掀翻在泥地里、骑在他头上之后,他都踩着死去的自己作为垫脚石——这么说大家明白吧——升往更高的境界。最后的结果:那个红发老兄战死疆场。
至于具体情况如何,我真形容不出,因为此刻天已薄暮,雾气蒙蒙。总而言之,那家伙前一秒还活蹦乱跳,无忧无虑的,突然之间,大皮不知从哪儿窜了出来,轻轻松松地取其颈项。两人砰的一声撞在一起,轰然倒地,又过了一会儿,红发老兄就由两个队友扶着,一瘸一拐地下场了,看来是左脚腕怎么了。
自此之后,大局已定。上布利奇士气大振,忙着冲锋陷阵,在霍克利那半场堆成了一片肉海,接着一阵滔天巨浪滚过,压过了得分线,等一干身躯纷纷清理干净,混乱散去、呼喊平息之后,就看见大皮趴在地上,球压在身子底下。再以后,除了最后5分钟偶尔出现一些屠戮行为,比赛就画上了句点。
我启程回庄园,一路上思绪纷扰。既然事已至此,我就不得不努力开动脑筋。我到了庄园,一进前厅,看到有个侍者模样的人,就吩咐他兑一杯威士忌苏打,要浓的,送到我房里。我感到大脑需要一点刺激。约莫过了10分钟,有人敲门,只见吉夫斯端着补给进来了。
“嗨,吉夫斯,”我吃了一惊,“你已经回来了?”
“是,少爷。”
“什么时候到的?”
“不久之前,少爷。比赛可还精彩,少爷?”
“可以这么说,吉夫斯,”我回答,“不错,充满人情味什么的,知道吧。但只怕由于我一时疏忽,导致最坏的情况发生了。电报让我落在另一件衣服口袋里了,大皮就从头踢到尾。”
“他可有受伤,少爷?”
“比这还糟糕呢,吉夫斯。他在赛场上叱咤风云,我估计这会儿村里各家酒馆里人人都在为他举杯呢。他踢得这么精彩——其实是厮杀得这么勇猛,我看人家姑娘是要迷上他了。除非我大错特错,否则,他们一见面,她就要喊一声‘我的英雄’,然后投入大皮讨厌的怀抱。”
“果然,少爷?”
他这态度让我很不满。这么冷静,不为所动的。我本以为他听了我这番话,是要拉长下巴满屋兜圈子的。这话刚要出口,门就开了,只见大皮一瘸一拐地走进来。
他在球衣外面罩了件阿尔斯特大衣,我想不明白他怎么不直接奔向浴室,反而跑来拜会我。他盯着我的酒杯,如饿狼一般。
“威士忌?”他哑着嗓子问。
“兑苏打。”
“吉夫斯,给我也来一杯,”大皮说,“一大杯。”
“是,先生。”
大皮踱到窗前,望着暮色四合,我这才注意到,他这是在闹脾气呢。一般从背影就能看出来:耸着肩,弓着背,心被忧愁压得沉甸甸的,这么说大家明白吧?
“怎么了?”我赶紧问。
大皮冷笑一声。
“哦,没什么,”他回答,“我再也不相信女人了,没别的。”
“是吗?”
“当然是。女人压根靠不住,她们绝没有前途,伯弟,全是小脓包。”
“呃——包括那个达尔格利犬小姐?”
“她姓达尔格利什,”大皮僵了一僵,“不过你也不在乎。另外也不妨告诉你,她是其中的极品。”
“老兄!”
大皮转过身。我透过泥污,看出他脸色凝重,总而言之,是黯然无光。
“你知道是怎么个情况吗,伯弟?”
“怎么?”
“她没在那儿。”
“没在哪儿?”
“当然是赛场,你个笨蛋。”
“没在赛场?”
“没有。”
“你是说,没在场下激动的观众间?”
“自然是没在观众间。难道我还期待她上场不成?”
“可我以为,整件事不就是为了——”
“我也是。老天!”大皮又冷笑几声,“我为了她拼死拼活,任一群变态杀人狂踢来踢去、踩上踩下,我为了讨好她,遭受了比死亡还凄惨的命运,结果呢,人家根本顾不上来看比赛!她接到伦敦的电话,听说有人得了一只爱尔兰水猎犬,就立刻跳上车,弃我于不顾。她刚刚在家门口亲口对我说的。她这会儿心里只想着一件事:她白跑一趟,气得跳脚。原来那根本不是什么爱尔兰水猎犬,只不过是普通的英国水猎犬。我居然爱上这种姑娘!要是她做了我的终身伴侣!‘当痛苦与不幸出现在眼前,你又成了天使般温柔的救星!’——才怪!哼,要是谁娶了她,等哪天突然重病,能指望她守在病榻边,抚枕头、喂水吗?想得美!她说不定跑哪儿去买西伯利亚鳗鱼犬去了。从此以后,我再也不会理会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