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串(第3/10页)
“罗尼?”
“对,是个不错的家伙,很可靠,虽然年纪大了点,人也倔。”
“倔?”
“倔得要命。说了你们都不信。每回见着烟雾升起,只要是我在用望远镜,他就立马掉转船头,挡我视线,总不让我看那船身。这么一来,我就得不着海狸。到昨天为止,两个星期里我已经输给他两局了。”
美国人面面相觑:“得不着海狸?”
“我们就是这么玩儿的。计格子桅杆的数目,明白吧,看见一根格子桅杆,一只海狸到手!就算赢下一局。不过艾尔根街已经不作数了。”
围桌而坐的美国人再次相视无言。伯嘉德先开口道:“原来如此。你或者罗尼谁看见一艘有格子桅杆的船,谁就赢对方一只海狸。这我明白了。那么艾尔根街又是什么?”
“是德国船,老被扣下,指不定什么时候出现。那船的前桅装着帆和索具,所以看上去有那么点儿像格子桅,实际上我敢说就是些帆脚杆、缆绳之类的东西。我自己倒不觉得特别像格子桅,可罗尼说像,有天还真就叫上了。后来有一天他们开着这船驶过内湾,我就叫了这牌 (3),算在罗尼头上,再指给他看,赢了他。打那以后我们就一致同意那玩意儿不能算格子桅。现在明白了吧,嗯?”
“噢,”那个拿网球作比的人说,“我明白了。你和罗尼开着汽艇到处溜达,还玩海狸(4),嗯 ——不赖嘛,你们玩过 ——”
“杰瑞。”伯嘉德打断道。英国客人静静站在一旁,低头看着说话的人,脸上依旧保持微笑,眼睛睁得大大的。
说话的人仍然注视着来客:“你和罗尼的船,船屁股是黄色(5)的吗?”
“黄色?”英国小伙问。他不再微笑,但依旧和颜悦色。
“我寻思着既然有两位船长,没准会给船屁股上点儿黄漆啥的。”
“噢,”英国客人说,“伯特和里弗斯不是军官。”
“伯特和里弗斯,”那人以若有所思的语调说,“这么说,他们也和你们一块儿出海。他们也玩海狸吗?”
“杰瑞。”伯嘉德再次打断道。那人冲他看了一眼。伯嘉德轻轻晃了晃脑袋,说,“你来一下。”那人便站起身,跟着伯嘉德走到一边。“别难为他了,”伯嘉德说,“跟你说正经的呢,听见没有。他不过是个孩子,想想你在他这岁数的时候,又懂点啥?怕是只晓得按时按点上教堂做礼拜去吧。”
“但咱们国家可从没连着打过四年仗,”杰瑞说,“我们大老远地上这儿来,花咱们自己的钱,随时随刻有吃枪子儿的风险,甚至不是为了咱自己打仗,要不是咱们,这些英国佬早在一年前就该学着德国人踢正步了 ——”
“别说了,”伯嘉德说,“你这腔调跟那些发公债(6)的人没两样。” “——他们还以为是什么公平交易呢。‘好玩。’”他用假声轻佻地模仿起来,“‘但很危险,对吧?’”
“嘘——”伯嘉德制止道。
“我真想飞到港口上头教训教训他和他的罗尼,一次就成,随便什么港口,伦敦的也可以,别的啥也不要,一架珍妮就够。珍妮?去他的,给我辆自行车加俩浮圈就行!我倒要让他瞧瞧这仗到底是怎么打的。”
“行了,现在就放他一马吧。他待不了多久的。”
“你准备拿他怎么办?”
“我打算今早带他上飞机,让他坐前面哈珀的位置。他说他会使刘易斯机枪,说他们那船上也有一挺。他跟我提过 ——说有一回他在七百码开外打瞎过一盏航标灯。”
“行,那是你的事。说不定他还能赢你呢。”
“赢我?”
“玩海狸呀。然后你就能去挑战罗尼喽。”
“无论如何,我会让他见识见识什么才叫打仗,”伯嘉德说着,将目光投向那英国客人,“迄今为止,英国人参战已经第三个年头,而他却还像个进城找刺激的二年级大学生。”说罢,他再次看着杰瑞:“不过,你就先别和他较真了。”
他俩走回牌桌时,英国客人的声音照旧响亮而充满欢悦: “……如果他先拿到望远镜,就会把船凑到近处看个明白,可要是我先拿到,他就会掉头绕开,叫我除了烟啥也看不见。真是倔,倔得要命。但现在艾尔根街不作数了,倘若一个不当心犯了错叫了这张牌,就得在分里扣掉两只海狸喽。要是罗尼一时把这给忘了、叫错牌的话,那我俩就平分了。”
3
时至深夜两点,英国小伙仍在兴高采烈地侃侃而谈。他音色明亮,语气天真,正说起1914年那会儿他的瑞士之行是如何被糟蹋的。他父亲原本允诺他十六岁生日去瑞士度假,但真到了该过生日的时候他和家庭教师却只能将就着去威尔士。不过,他和家庭教师在威尔士登上了很高的山峰,以至于他敢说:站在威尔士的山上大抵也可以和站在瑞士的山上看得一样远(当然,他对在座任何一位有幸见识过瑞士之优越性的人都抱有足够的敬意)。“还不就是大汗淋漓、气喘吁吁,都一个样。”他补充道。坐在他身边的几个美国人 ——比他多吃过点苦,头脑比他清醒、冷静些,岁数也稍比他大 ——都漫不经心却又难掩惊讶地听着他讲。此时,他们大多已离座出去过一阵,回来时一致换上了飞行服,还带来了头盔和护目镜。一名传令兵走进食堂,手里端着个摆满咖啡杯的托盘,英国客人这才意识到,在外头的黑漆一片中,引擎声已经响了有一会儿了。
伯嘉德站起身。“来吧,”他说,“给你也找身衣服。”他们刚一走出食堂,引擎空转发出的隆隆声就登时变得震耳欲聋。沿着那条看不见的沥青跑道,一列依稀可见的黑影向半空中吐出蓝绿色的火光。他们穿过停机坪来到伯嘉德的宿舍,麦金尼斯中尉正坐在一张小床上系飞行靴的鞋带。伯嘉德俯下身拣出一套西德科制服,往床那头一扔。“穿上。”他说。
“全都得穿上?”英国客人问,“咱们要去那么久吗?”
“难说,”伯嘉德说,“还是穿上的好。上面冷着呢。”
于是,客人拿起制服。“我说,”他说,“我说,我和罗尼明——今天还有正经活儿要干呢。你觉得罗尼能允许我迟到哪怕一小会儿吗?没准他就不等我了。”
“能赶回来喝下午茶的,”麦金尼斯说,只见他一个劲儿地捣鼓着靴子,好像总也穿不好,“向你保证就是了。”英国小伙直直望着他。
“你几点前必须得回去?”伯嘉德问。
“啊,不打紧,”英国小伙说,“肯定没关系的。反正啥时候出发罗尼说了算。要是我稍微晚了点,他会等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