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歌(第7/8页)
那幽灵发现他兴致这样好,觉得很高兴,就对他表现出那么宠爱的态度,以致斯克掳奇居然像一个小孩子似的恳求它,准许他逗留到客人散去以后。但幽灵说,这是办不到的。
“这儿又有一种新的游戏,”斯克掳奇说。“再待半个钟头吧,幽灵,只要半个钟头!”
这是一种叫做“是与否”的游戏,斯克掳奇的外甥要在心里想好一样东西,让其余的人把它猜出来,而他对于他们提出的问题只是看情况回答一声是或否。他暴露在像迅猛的炮火般的盘问下,结果吐露出他所想到的东西是一种动物,一种活的动物,而且是一种讨厌的动物,野蛮的动物;这种动物有时候咆哮,有时候嘀咕,有时候讲话,就住在伦敦,在街道上走来走去,没有被人拿去展览,也没有被人牵着,而且不住在一个动物园里,也从来没有在市场上被屠宰;它既不是马,也不是驴,既不是母牛,也不是公牛,也不是老虎、狗、猪、猫、熊。当每一个新的问题向他提出时,这位外甥总要重新哈哈大笑一番,他被逗得那么乐不可支,只好从沙发上跳起来,在地上跺着脚。最后那个胖妹妹,也笑成同一个样儿,叫起来道:
“我猜着啦!我知道它是什么,弗雷德!我知道它是什么!”
“是什么啊?”弗雷德问。
“就是你的舅舅斯克掳—掳—掳—掳—掳奇。”
的确就是他。大家都表示佩服,不过有人抗议说,弗雷德对“是不是狗熊呢?”这句问话,应当回答“是”;因为如果是个否定的回答,那末假如他们曾经想到这方面去的话,这个回答就足以使他们联想不到斯克掳奇先生身上去了[29]。
“说真的,他给了我们许多乐趣,”弗雷德说,“我们如果不喝酒祝他健康,那就未免太忘恩负义了。这儿有一杯烫热的酒[30],就在我们手边;因此我说,‘为斯克掳奇舅舅干杯!’”
“好啊!为斯克掳奇舅舅干杯!”他们叫道。
“祝他老人家圣诞快乐,新年愉快,不管他是什么样的人!”斯克掳奇的外甥说。“他不肯接受我的祝颂,然而我还是希望他能够得到快乐。为斯克掳奇舅舅干杯!”
斯克掳奇舅舅心里已经不知不觉地变得那么高兴和轻松,因此如果那幽灵给他充分时间的话,他一定会对这一群毫未觉察他在旁的人举杯祝贺作答,而且用他们听不见的说话来感谢他们。但是他外甥那句话的最后一个字刚刚说出口,这幕景象就全部消逝了;他与那幽灵又开始他们的旅行了。
他们看见了许多,他们跑得很远,而且访问了许多人家;但结果都是快乐的。那幽灵在一张张病人的床边站一下,他们就都快活起来了;它一到他乡异地,人们就觉得家乡近在咫尺了;一靠近挣扎着的人,他们便怀有更大的希望而变得忍耐起来了;一站在贫穷的旁边,富有就跟着来了。在济贫院、医院和监狱里,在贫困所寄身的每一个地方,只要那些自命不凡的人,在他渺小而短促的掌权期间,并没有把门儿关紧,并把这幽灵闩在门外面,那末它总是留下它的祝福,并且把它的一些箴言教导给斯克掳奇。
如果这只是一个夜晚的话,那么这该是很长的一夜;但是斯克掳奇对这是有他的怀疑的,因为似乎圣诞节假期中的那些日子,都压缩到他们一起度过的这段时间里了。而且,奇怪的是,斯克掳奇在外形上固然丝毫没有改变,那幽灵却变得老起来了,清清楚楚地老起来了。斯克掳奇已经看出这种改变,但对此却一句也不提,直到他们离开了一个儿童们参加的第十二夜[31]联欢会之后,两人一起站在一个空旷的地方,斯克掳奇对这幽灵看看,他才看出它的头发都变白了。
“幽灵们的生命难道这样短促么?”斯克掳奇问。
“我在这地球上的生命是很短暂的,”幽灵回答说。“今天夜里就要完结了。”
“今天夜里!”斯克掳奇叫道。
“今天夜里,在半夜的时候。听!辰光快到了。”
这时节,钟声正在敲着十一点三刻。
斯克掳奇全神贯注地看着幽灵的那件袍子,说道:“如果我要问的话是不应该问的,那末请你原谅我。这是因为我看见有一件奇怪的东西,不是属于你身上的东西,从你袍子的下摆里伸出到外面来。这是一只脚还是一个脚爪?”
“这也许是一个脚爪吧,因为它上面还有皮肉在那里,”幽灵哀伤地回答说。“你瞧!”
它从袍子的褶裥里拎出两个可怜、卑贱、丑恶、可厌、悲惨的小孩来。他们跪在它的脚下,紧紧地抓住它衣服的外面。
“喏,伙计!你瞧这儿!瞧瞧这下面!”幽灵叫道。
他们是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面黄肌瘦,衣衫褴褛,怒容满面,形如恶狼,可又是卑躬屈膝,俯首帖耳。优美的青春本来应当使他们的形体丰满,而且给他们以最鲜艳的面色的,如今却好像有一只陈腐和干瘪的手,像老年人的手似的,在拧他们、扭他们,并且把他们撕成碎片。本来是天使们在宝座上受人膜拜的地方,如今却潜伏着魔鬼们,他们正用威胁的眼光在瞪人。自从神奇的开天辟地创造万物以来,不知有过多少不可思议的事情,然而人类不论变化、堕落或反常到什么程度,都从来不曾有过任何怪物,有一半这样恐怖可怕。
斯克掳奇吓得直向后倒退。看见他们这样显露在他眼前,他嘴里想说他们都是蛮好的孩子,可是这句话宁愿卡住在他的喉咙里,也不愿做这样一个弥天大谎的参与者。
“幽灵!他们是你的儿女吗?”斯克掳奇再也没有别的话可说了。
“他们是人类的儿女,”这幽灵说,低下头看着他们。“可是他们缠住了我,从他们的父亲那儿前来申诉。这个男孩名叫‘愚昧’。这个女孩名叫‘贫困’。你要谨防他们俩,以及所有他们的同类,但顶要紧的是谨防这个男孩,因为他的额角上我看见写着‘毁灭’这个词儿,除非写下的字迹被擦掉了。拒绝承认这个!”幽灵叫道,把他的手伸出来指着城市的方向。“谁把它讲给你听,你就痛骂他!如果你为了党同伐异的目的而承认它,那就会使得事情更糟!你等着将来的后果吧!”
“他们难道没有避难的地方或者办法吗?”斯克掳奇叫道。
“难道没有监狱吗?”幽灵说,最后一次用斯克掳奇自己的话来回答他。“难道没有贫民习艺所吗?”
钟敲了十二下。
斯克掳奇向周围看看,要找那幽灵,可是它已经不见了。当最后一下钟声停止颤动时,他想起了老雅各·马利的预告,于是举目一望,就看见一个庄重严肃的幻象,披着衣服,戴着头巾,像一阵雾似的沿着地面,向他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