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贴身男仆的分外事(第2/3页)

适才说的“客厅”,其实不过是一间会客室模样的小开间,不过面积虽小,配置却一应俱全,包括饭桌一张、老爷钟一座、沙发一张、椅子两把,还有鸟类标本玻璃匣子一至三只。从我站立的角度,倚着楼梯扶手望去,整个布局尽收眼底。下面光线虽然暗淡,但借着壁炉架上点亮的油灯,倒也看了个一清二楚。只见沙发翻倒在地,两把椅子都撇到了窗户外,鸟类标本匣子摔了个粉碎;截止发稿,最远处的角落里,一个模糊的身影正在勇斗老爷钟。

至于说两者谁占据了上风,还真是说不准。要是赶上赌性大发,我八成会押老爷钟赢。但我现在毫无兴致。两位斗士身子猛然一扭,那个模糊的身影面孔突然转了过来,我一下子心绪起伏:此人竟然是布林克利。如同迷途知返的羊儿,这个可恶的布尔什维克晃晃悠悠回来了,不仅迟了二十四小时,而且明显醉得一塌糊涂。

太不把我这一家之主放在眼里了!我霎时间忘了此时不宜暴露身份,只想着这该死的五年计划专员砸了伍斯特的家。

“布林克利!”我大吼一声。

据我估计,他一瞬间还以为是老爷钟发话了,只见他铆足了劲儿,猛地扑将过去。突然间,他瞄到了我,放开了钟,对着我目瞪口呆。那老爷钟左摇右晃了一阵子,最终垂直立正,敲响了十三下,又重归于寂。

“布林克利!”我又吼了一声,正要加一句“该死的”,突然发现他眼光闪烁,就是那种“眼前一亮”的样子。他先是站在那儿干瞪眼,然后放声大叫。

“老天保佑!魔鬼!”

他操起壁炉架上的餐刀,似乎是之前放在那以备不时之需的,大步奔上楼梯。

哎,说来真是千钧一发。倘若有天我晋升为祖父辈——以目前的形势看,概率实在微乎其微——某天晚上孙子孙女们围在我膝下,缠着爷爷讲故事,我就会给他们讲讲这段经历:说时迟那时快,我一个箭步冲进卧室,勉强躲过了那把餐刀。假如小朋友们半夜抽搐,尖叫着惊醒,就算大概领略到了这位长者此刻的心情。伯特伦一把摔上门,锁好,抬了一把椅子抵住门,又把床挪过来抵住椅子,饶是如此,要说他总算放下心来,那可是不负责任的夸大其词。我此刻的精神状态要怎么形容才确切呢?这么说吧:假设此刻J.沃什本·斯托克恰巧上门,我准会像欢迎亲兄弟一样欢迎他。

布林克利脸贴着锁孔,求我开开门,让他瞧瞧我内脏的颜色。老天做证,整件事最让我不爽的,是他居然还是那副毕恭毕敬的口气。而且他还一口一句“先生”,我听在耳朵里,觉得真是荒谬。我是说,你明明是要人家出门去,好用餐刀把他开膛破肚,那还开口闭口地“先生”做什么?可笑。这两件事明显背道而驰嘛。

我略作思考,认为他明显是误会了,首先应该消除他这种错误思想。

我隔着木板门跟他喊话。

“没事的,布林克利。”

“您出来吧,先生,出来就没事了。”他客气道。

“我不是魔鬼。”

“哦,您明明就是,先生。”

“跟你说,我的确不是。”

“哦,您就是,先生。”

“我是伍斯特少爷。”

他纵声尖叫。

“他还抓了伍斯特少爷!”

如今那种老式的独白已经不时兴了,所以我断定,他这话是对第三者说的。果不其然,只听门外一阵呼哧呼哧的喘气声,接着一个饱受扁桃体折磨的声音发话了。

“怎么回事?”

是我那不眠不休的邻居,沃尔斯警长。

意识到执法人员赶到,我第一个反应是长舒了一口气。话说这位兢兢业业的警长有许多方面不是我喜闻乐见的,例如他老是跑到别人车库和盆栽棚里探头探脑——但不管你怎么看待他的种种恶习,不可否认的是,像眼下这种情况,他还是很能派上用场的。对付发神经病的男仆,可不是谁都能胜任的。这需要某种品格和气势,而这位特大号的和平守护者兼具两者。我正要从门这边儿弄点鼓励的声音督促他行动,这时却觉得有个小声音在耳边低语,告诫我不可轻举妄动。

瞧,这种兢兢业业的警长有个毛病,就是要扣住你问来问去。要是沃尔斯警长发现伯特伦·伍斯特脸上涂满黑鞋油,举止暧昧,他可不会耸耸肩、轻快地道声晚安了事。如之前所说,他会扣住你问来问去。再回想起昨天晚上的交锋,他不会放心离开,准要把我拖到警察局,再派人劳驾扎飞前来,商量如何是好。之后医生到场,敷以冰袋。最终的结果是我久久脱身不得,久到斯托克发现我房间无人,床上被褥整整齐齐,然后冲上岸,把我拦腰抱起扛回游艇。

因此,思来想去,我决定三缄其口。除了轻轻地用鼻孔呼吸以外,保持悄无声息。

门那边,两人一问一答起来。我可以发誓,要不是有可靠消息,我准以为这个不可思议的布林克利神志清醒,一如滴酒不沾的女童子军,灌了满肚子的黄汤,结果却是语言表述异常准确,并且发音字正腔圆、清澈悦耳,简直是银铃般。

“谋害伍斯特少爷的魔鬼在里面,警长。”只听他说。除了电台播音员,我还从没听过这么抑扬顿挫的声音呢。

这个消息大概称得上耸人听闻吧?可是沃尔斯警长似乎一时没反应。这位警长行事一向按部就班,要从头按顺序追究。他这会儿的全部注意力似乎都集中在那把餐刀上。

“你举着这把刀做什么?”他问道。

布林克利回答得那叫彬彬有礼、不卑不亢。

“我拿来对付魔鬼的,警长。”

“什么魔鬼?”沃尔斯警长进入到下一个重点。

“一个黑魔鬼,警长。”

“黑魔鬼?”

“是,警长。他就在屋子里,谋害伍斯特少爷。”

扫清障碍之后,沃尔斯警长终于来了兴致。

“在屋子里?”

“是,警长。”

“谋害伍斯特少爷?”

“是,警长。”

“这可不行。”沃尔斯警长厉声说。只听他啧啧两声。

接着是一阵威严的敲门声。

“喂!”

我继续谨慎地缄口不言。

“失陪一下,警长。”这是布林克利的声音。接着楼梯上响起脚步声,他似乎是离开这场小小的座谈会了,八成是又回去对付老爷钟了。

指节再次叩响了木板门。

“里面的,喂!”

我一语不发。

“伍斯特先生,您在吗?”

我开始觉得这对话有点一言堂的味道,但又想不出什么办法。我走到床前,向窗外望去,这主要是想找点事打发时间,倒没什么别的意思,电光石火间——相信我,真的是电光石火——想到或许有办法逃开这惨淡的一幕。这个高度离地面不算高,我如同卸下心头一块大石,开始绑床单作脱身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