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第4/6页)

她握住我的手按了一按。很不好受,诚然,但是我得做到宠辱不惊。

“啊,伯弟!你永远是这样的慷慨大度!”

“不不,哪儿有。实话实说罢了。”

“我真高兴,这……这件事……并没有影响你对奥古斯都的友谊。”

“怎么会呢?”

“很多人都要怀恨在心的。”

“很多人是蠢货。”

“但你这么高尚,还替他说了这么多好话。”

“哦,可不。”

“好伯弟!”

我们畅快地分手,她跑去忙乎什么内务,我去客厅找两口茶喝。她正在节食,不用茶点。

我走到客厅门口,看到房门半掩,正要推门进去,就听到里面传出说话声,内容如下:

“那就行行好,别胡说了,斯波德!”

我知道这声音是谁,绝不会有错。从小时候起,果丝的音色就与众不同,别具特色,一半让人联想到煤气管漏气,一半又想到母羊在产羔季节呼唤小羊羔。

至于他说话的内容,也不可能有错。我听得一字一句真真切切,要说我吃惊不小,那就是轻描淡写了。此刻我认识到,看来玛德琳·巴塞特的胡诌还可能真有一点儿属实。我是说,此刻叫斯波德不要胡说的奥古斯都·粉克-诺透,很可能也曾叫人家去煮他的大头。

我跨过门槛,心里好不诧异。

茶壶后头藏着个模糊不清的女性身影,看起来很像是姻亲之类的,此外在座的只有沃特金·巴塞特爵士、罗德里克·斯波德和果丝。果丝正叉着双腿坐在壁炉毯上烤火,必须指出,这个位置本该是供一家之主的裤臀部专享的。我立刻明白了玛德琳的意思:果丝摆脱了不自信的一面。就算他在房间那头我也看得出,说到自信呢,怕是墨索里尼也该上上他的函授课。

他瞧见我进屋,便屈尊俯就地向我挥动那高贵的手爪,活脱脱是红光满面的地主老爷接见佃户。

“哦,伯弟,你来啦。”

“是啊。”

“快进来,进来吃块烤饼。”

“谢啦。”

“我叫你带的那本书呢?”

“很对不住,我给忘了。”

“哼,呆头呆脑的笨瓜里头自然数你最笨。别人聆听我们的问题,汝却不受约束。”

他做了个不耐烦的手势,算是打发了我,又伸手拿了一块罐头肉三明治。

事后想来,托特利庄园的接风宴无论如何也算不得最美好的回忆。对于抵达乡间别墅后的那一盏茶,我向来是情有独钟。我爱那柴火的噼啪作响,柔和的灯光,烤面包上的黄油香,那种无忧无虑的舒适意境。还有,女主人灿烂的笑容,男主人拽拽我衣肘凑近低语:“咱们别待在这儿啦,到军械库去来杯威士忌苏打。”这里面有种东西总能触及我的心灵深处。常听人说,这种环境中的伯特伦·伍斯特最具魅力。

可惜,所有“彼焉乃忒”[6]之感都被果丝怪异的举止破坏了,他那样子,好像这地方叫他买下了似的。待闲杂人等终于散去,我才松了口气。这里的重重谜团正等着我一探究竟。

不过,我认为首先应该就他和玛德琳事件征询一下独立意见。玛德琳说一切又好得不得了啦,不过这种问题总是叫人将信将疑。

“我刚刚见到玛德琳,”我说,“她说你们两个又和好了,是不是?”

“没错,因为我帮史黛芬妮·宾弄掉眼里的沙子,她闹了一点小情绪,我一时慌了神,拍电报叫你过来,觉着你能替我求求情。不过现在不需要了,我采取了强硬政策,现在一切都好。不过,既然来了,不妨住上几天。”

“好的。”

“你见到你姑妈肯定很高兴。据我所知她晚上就到了。”

我完全摸不着头脑。阿加莎姑妈得了黄疸,正在住院,前两天我还带着鲜花去探望她来着。当然也不可能是达丽姑妈,她根本没提要来滋扰托特利庄园的打算嘛。

“搞错了。”我说。

“才没搞错呢。玛德琳给我看了她今天早上发来的电报,问可否暂住一两天。我看到地址是伦敦,这么说她不在布林克利了。”

我目瞪口呆。

“你说的不是我达丽姑妈吧?”

“我说的就是你达丽姑妈。”

“你是说,达丽姑妈今天晚上要来?”

“没错。”

真是晴天霹雳。我不由得咬着下唇,担忧全写在了脸上。她突然决定尾随我来托特利庄园,原因只有一个。她一定是思来想去,开始怀疑我成功的决心,认为最好还是跑过来监视我,确保我不会临阵脱逃。由于我已经打定主意脱逃,可以预见,必然有一场腥风血雨。她对不服管教的侄子怕是会像当年的哟嗬岁月中对付不肯隐藏气味的猎狗。

“我说,”果丝接着说,“她现在说话是什么动静?要是她在逗留期间还敢对我作打猎声,我可就不得不狠狠地批评她啦。我在布林克利可是受够了。”

我本来想继续思考这不容乐观的新情况,不过我看出,这是提示我该一探究竟了。

“果丝,你这是怎么了?”我问。

“嗯?”

“你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

“这话我可听不懂了。”

“嘿,就好比说批评达丽姑妈这话。在布林克利的时候,你在她面前就像只湿袜子似的缩成一团。再好比说叫斯波德不要胡说。对了,他胡说什么了?”

“我忘了。他老是胡说八道。”

“我可没胆量叫斯波德别胡说。”我坦诚地说。这份率直立刻获得了回应。

“哎,实话告诉你吧,伯弟,”果丝开始坦白交代,“一个星期前我也不敢。”

“一个星期前出什么事了?”

“我经历了精神的重生。多亏吉夫斯。真是个人物,伯弟!”

“啊!”

“我们都是怕黑的小孩子,吉夫斯就像智慧的奶妈,握住我们的手,指引我们——”

“点亮了灯?”

“正是。想听吗?我讲给你。”

我向他保证自己迫不及待,然后安坐在椅子里,点上一支烟,等着聆听内幕故事。

果丝静静地站了一会儿,看得出是在铺陈事实。只见他摘下眼镜,一阵擦拭。

“一个星期前,伯弟,”他开口道,“我的生活遭遇了一场危机,面前的这场磨难,叫我一想到就觉着天昏地暗。我得知喜宴上需要我致辞。”

“哎,那还用说。”

“我也知道,但不晓得为什么,我就是毫无防备,听到消息真是如遭雷击。至于我为什么赤裸裸地惧怕在喜宴上致辞,原因就是到时候罗德里克·斯波德和沃特金·巴塞特爵士也会在场。你和沃特金爵士熟吗?”

“不太熟。他有一回在警察法庭上罚了我五镑。”

“哎,信我一句话,他是块硬骨头,而且强烈反对我做他的女婿。第一,他希望女儿嫁给斯波德。对,顺便告诉你,斯波德从玛德琳那么点儿大的时候就爱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