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第5/6页)

“最重要的是,要保守秘密,”对任何人都彬彬有礼的亲王,看见他甚至没有招呼一声就嚷了起来,完全把他当成一个杂役看待,“您的判决书上写的什么日期?”

“最尊贵的殿下,是昨天上午。”

“有几个法官签字?”

“五个法官都签了。”

“怎么判的?”

“遵照殿下的吩咐,在要塞里监禁二十年。”

“死刑会引起不满,”亲王好像自言自语地说,“真可惜!这会对那个女人产生多大的影响啊!但是,他是台尔·唐戈家的人,他家几乎连续出了三个大主教,这个姓在帕尔马受到尊敬……您是说在要塞里监禁二十年吗?”

“是的,殿下,”检察长拉西回答,他一直站着,身子几乎弯成了两截,“监禁前要在殿下的肖像前面公开认罪。此外,每逢星期五和所有重大节日的前一天斋戒,光吃面包和水,因为被告的轻慢圣事是人所共知的。这是为了将来,为了断送他的前程。”

“您写,”亲王说,“‘最尊贵的殿下怀着仁慈之心,垂听了犯人的母亲台尔·唐戈侯爵夫人和他的姑母桑塞维利纳公爵夫人万分恭顺的恳求,她们说她们的儿子和侄子在犯罪时年纪尚小,而且是出于对被害人吉莱蒂的妻子一时抱有疯狂的热情才迷失本性。此案有关人命,殿下虽然大为不满,还是仁慈开恩,将原判法布利斯·台尔·唐戈的徒刑减为要塞监禁十二年。’

“拿来让我签字。”

亲王签了字,并且写上前一天的日期,然后把判决书还给拉西,对他说:“紧接着我的签字下面写上:‘经桑塞维利纳公爵夫人再次跪求殿下,亲王允许犯人每星期四在俗称法尔耐斯塔的方塔平台上散步一小时。’

“您签上字,”亲王说,“不管在城里听到什么,都不要开口。评议官台·卡皮塔尼在投票表决时,主张判决在要塞里监禁两年,而且还夸夸其谈,为他这个可笑的意见辩护,您去告诉他,说我劝他把法律和条例再念一念。再说一遍,要保守秘密。再见。”检察长拉西慢慢地深深鞠了三个躬,亲王连看也没有看他。

这是早晨七点钟的事。几小时以后,放逐拉维尔西侯爵夫人的消息就在城里和咖啡馆里传开了,所有的人都在同时议论这件大事。侯爵夫人的放逐,暂时把烦闷,小城市和小宫廷的这个不共戴天的敌人,从帕尔马赶走了。法比奥·康梯将军本来已经以大臣自居,现在推说犯了痛风病,一连几天没有走出他的要塞。资产阶级和一般平民相继从这件事情中得出结论,亲王显然已经决定把帕尔马大主教的职位给台尔·唐戈主教大人。有些精明的咖啡馆政治家甚至肯定地说,现任大主教兰德里亚尼神父已经得到劝告,要他称病辞职,辞职后他可以从烟草税里得到一大笔年金。他们确实相信有这么回事。这个谣言一直传到大主教的耳朵里,使他非常惊慌,一连几天,他对我们主人公的热诚也大大降低了。两个月以后,这个微妙的消息在巴黎的报纸上登出来,不过稍稍有点出入,大主教的继任人变成了桑塞维利纳公爵夫人的侄子德·莫斯卡伯爵。

拉维尔西侯爵夫人在她的卫莱雅城堡里怒气冲天。她决不是那种没出息的女人,把仇敌们痛骂一顿,就以为是报了仇。在她失宠的第二天,黎斯卡拉骑士和她的另外三个朋友按照她的吩咐去见亲王,要求亲王准许他们到她的城堡里去看她。殿下十分和蔼地接见了这几位先生。他们来到卫莱雅,对侯爵夫人说来,是个很大的安慰。不到两个星期,她的城堡里已经有了三十个人,都是会在自由党内阁里担任要职的人。每天晚上,侯爵夫人照例要和她那些消息最灵通的朋友举行一次会议。有一天,她收到许多从帕尔马和博洛尼亚来的信,很早就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去。她宠爱的侍女先把她现在的情夫巴尔弟伯爵,一个相貌俊美,但是一无可取的年轻人领进来,后来又把她以前的情夫黎斯卡拉骑士领进来。黎斯卡拉骑士是个矮小的人,脸和心一般黑。他原来在帕尔马的贵族学校里教几何学,现在已经当了枢密官,而且得到了好几种勋章。

“我有个好习惯,从不毁弃任何文件,”侯爵夫人对这两个人说,“现在这个习惯倒对我有用处了,这里有九封信,是桑塞维利纳在不同场合写给我的。你们俩一同到热那亚去一趟,在苦役犯人里找寻一个从前当过公证人的,他跟那个伟大的威尼斯诗人一样叫布拉蒂,或者是叫杜拉蒂。巴尔弟伯爵,您去坐在我的书桌上,把我说的记下来。

“‘我想到了一个念头,于是写几句给你。我要到卡斯台尔诺佛附近我的别墅去;如果你愿意来跟我在一起消磨十二小时,我就会感到非常快乐。照新近发生的情况看来,我认为,这不会有很大的危险;阴云正在逐渐消散。虽然如此,你在进入卡斯台尔诺佛以前,还是先停一停。你会在大路上遇见我的一个仆人,他们都疯狂地敬爱你。当然,你在这趟小小的旅行中仍旧用波西这个姓。听说你已经留了胡子,活像个最值得敬慕的方济各会修士,而你在帕尔马的时候,人家只见过你那代理大主教的端正的容貌。’

“你懂了吗,黎斯卡拉?”

“我完全懂;不过到热那亚去,我看是多此一举。我在帕尔马认识一个人,他固然还没有判苦役,可是将来总免不了有这一天。他模仿桑塞维利纳的笔迹,完全可以乱真。”

听了这些话,巴尔弟伯爵把他那双漂亮的眼睛睁得大大的,他到这时候才明白。

“如果你认识帕尔马的这位有才能的人物,希望他会发迹,”侯爵夫人对黎斯卡拉说,“显然他也认识你;他的情妇,他的忏悔师,他的朋友很可能被桑塞维利纳收买。我宁可把这个小小的玩笑推迟几天,不要冒任何风险。在两小时以后,你们像两只小羔羊一样乖乖地给我动身吧,在热那亚别和任何人见面,赶快回来。”黎斯卡拉骑士笑着走了出去,还像普利奇涅拉那样用难听的鼻音说:“得准备行李啦。”一边说着,一边挺滑稽地连奔带跑地走了。他是想把巴尔弟一个人留下来陪伴夫人。五天以后,黎斯卡拉把满身伤痕的巴尔弟伯爵交还给侯爵夫人,为了抄六法里的近路,黎斯卡拉让他骑着骡子翻了一座大山,他起誓说,他再也不听别人的话去长途旅行了。巴尔弟交给侯爵夫人三份她口授的那封信,另外还有五六封黎斯卡拉拟的、笔迹相同的信,这些信以后可能用得着。其中有一封,拿亲王在夜里感到的恐惧和他的情妇巴尔比侯爵夫人的可悲的消瘦,开了许多有趣的玩笑。信上说,巴尔比侯爵夫人只要在安乐椅上坐上一会儿,椅垫上就会留下一个火钳形的印子。谁见了这些信都会起誓说,这是桑塞维利纳夫人的亲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