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二 夸张故事(第5/6页)
没人愿意要。
夸张故事之七
现在我们面前的这颗臼齿,来自于这位游手好闲、无欲无求之人,举世无双:堂G.K.切斯特顿。身高一米八,体重一百一。身材厚实得像用来酿制便宜货的大酒桶。他的后脑勺如同睾丸般肥得下垂,脸颊凸出,紧锁眉头时眼睛陷进皮肉。他喜欢豪饮牛奶。这块臼齿的状态虽然不尽如人意,但却具有并不多见的魅力:牙尖处有一道偏紫色的槽沟,而这块腐烂的牙槽意义重大。曾有人怀疑,造成牙齿破损的原因在于切斯特顿先生偏爱咀嚼玻璃球,他自己也承认过。我记得他的原话用英语这么说的:“人们常说,用宝石换嘴里的面包,这无可厚非。但是在地质学博物馆里有那么一批秀色可餐的红宝石和蓝绿碎钻,我看到后,多么希望自己的牙齿能够变得更加坚硬啊!”谁出高价?
话音落下,众人沉默许久。“谁出高价?”我又问了一遍。关于我最喜爱的这位闲人的夸张故事,最终让这颗牙才卖了不到2500比索。
夸张故事之八
有些牙齿饱受折磨。这颗牙就属于这种情况,它的主人便是弗吉尼亚·伍尔芙女士。当伍尔芙还未满三十岁时,她的精神医生发明了这么一个理论:伍尔芙多愁善感的毛病,根源在于其牙根周围滋生了过多细菌。他决定给她拔下三颗感染最为严重的牙齿。并没有解决问题。在她一生中,又有若干颗牙被拔掉。还是没有解决问题。伍尔芙女士最终被自己折腾死了,去世时嘴里有很多假牙。她的熟人们从未见过她微笑是什么模样,结果在葬礼上却见到了。据说,死去的伍尔芙躺在客厅中央半开的棺材中,脸上的笑容照亮了整个房间。谁愿意为这颗饱受折磨的牙齿付8000比索?谁愿意?
一阵沉默后,一名面容倔强却令人尊敬的先生出8900比索将它买下。当我那最后一遍“成交!”话音刚落、拍卖槌砸在讲道台倾斜的桌面时,我听到从教民队伍里传来一声鸟叫。
“哈辛托,你安静点!”一个声音紧接着说道。
但是鸟叫声又响起。这时,我注意到一个矮个子男人从第三排座位站起来,站到长凳上。他摘下大檐帽看着我,凝视的姿态仿佛身处某个遥远的地方,然后缓缓张开嘴,又发出了一声鸟叫。人群中发出了一阵窃窃私语,内容不详。
“哈辛托,你给我闭嘴!坐下!”另一个声音说道。
很多人纷纷对此表示支持。但是这位先生对这帮老阉人的抗议置若罔闻,而在讲道台后大权在握的我则命令其他人闭嘴,让这位先生继续。他又发出一声怪叫,嗓音提高了不少,并且更为自信。结果大家一下子都闭了嘴。然后,他带着宛如职业舞者的那份优雅,双臂抬到肩部的高度,一边怪叫一边模仿鸟儿飞翔的模样,缓缓地扇起胳膊。我不是个爱哭的人,但是这一幕给我带来的悲伤,令我如鲠在喉。
这位先生的鸟类模仿秀结束后,他在长凳上坐下,帽子扣回脑袋上。我费了很大精力才得以将中断的夸张故事系列继续下去。因为教堂长凳上的这位老人无法完成的飞翔而造成的片刻中断,让我体会到了深入骨髓的感动。
夸张故事之九
先生们女士们,我们面前这倒数第二件拍品浑身上下散发着谜一般的哀伤,通体犹如天使。诸位注意到牙齿下侧的曲线了吗?看上去简直就像是在飞升中的天使的翅膀。它的主人是身材中等的豪尔赫·弗朗西斯科·伊西多罗·路易斯·博尔赫斯。他那短而细的双腿支撑着结实精瘦的身体。他的脑袋和小椰子一般大,脖子长而灵活。眼珠不断从一侧瞥向另一侧:虽然丧失了视力并对阳光的刺激也毫无反应,但这双眼睛却随时迎接着美好想法所带来的光明。他说话节奏缓慢,从容不迫,仿佛是在黑暗中寻找合适的形容词。他是位泛神论者。各位愿意出多少钱?
博尔赫斯这颗哀伤的牙齿最终才卖了2500比索,令我大跌眼镜。
夸张故事之十
先生们女士们,我们这最后一件藏品是一颗臼齿。它的主人还在世,带着他那如神兽般的从容和不死幽灵般的轻盈游走四方。这颗牙齿的主人就是恩里克·比拉-马塔斯先生。而这颗牙从他嘴巴里掉出来之前,就已经被作家写入作品了。
接下来,我向众教民讲述了发生在比拉-马塔斯先生身上的一段故事。“一天,我们提到的这位比拉-马塔斯梦到在睡觉的时候掉了一颗牙,之后一位名叫雷蒙·鲁塞尔的先生走进他的房间。鲁塞尔像陆军上校般大喊大叫将他吵醒,喋喋不休地讲了一堆关于饮食的建议,内容颇为夸张。离开之前,雷蒙·鲁塞尔将掉在床单上的牙齿捡起并放在自己挎包的兜里。第二天早上,比拉-马塔斯先生掰开嘴,看看自己是不是真的掉了一颗牙。满口牙都好好的。之后他尝试写一个关于梦境的短篇小说,目的在于预防在真实世界中重返梦境的可能。但是他一直未能写完。
“若干年后,当比拉-马塔斯先生和塞尔吉奥·皮托尔在维拉克鲁兹的波特雷洛镇大快朵颐、猛吃大虾时,他将这个旧梦讲给他的朋友。故事刚讲了一半,一颗牙突然从他嘴中脱落,落在盘子上,和大虾混在了一起。博学多才、热爱玄想的塞尔吉奥·皮托尔先生让比拉-马塔斯将牙齿送给他。他认识一位通灵巫师:这位巫师将世界上最棒的男男女女的牙齿埋起来并举行白巫术仪式,为牙齿的主人们祈求永生永世的好运。比拉-马塔斯先生略带犹豫地将牙齿交给了他,但是他还是信任这位朋友会说到做到。
“先生们女士们,我又是如何得知此事的呢?”我冲着台下目露怀疑的教民们说,“因为这位巫师就是我的堂叔,卡德摩斯·桑切斯,我的姑奶特蕾法莎·桑切斯的儿子。我堂叔卡德摩斯几年前去世了。他的儿子,也就是我那个傻乎乎的、不值一提的堂弟,给我打电话说他爸爸留给我一份遗产,如果我感兴趣的话请立刻赶来波特雷洛。我当晚便坐上大巴。我想诸位猜也猜到了,我的表叔卡德摩斯给我的遗产是一套声名狼藉的恶人们的牙齿。这些牙齿之前被他埋在波特雷洛镇外一棵美丽的芒果树下。他在一张便条里向我解释道,这份财产将在几个月之内被政府收缴,因为在埋藏的地点将建起一座发电厂。所以,他交给我一个任务:将今天我们正在拍卖的这些神圣的牙齿从地里挖出来,把它们托付给更好的主人。这套牙齿今天就在我们面前。这最后一颗,比拉-马塔斯先生的牙齿,谁愿意出高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