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丁语学校学生(第10/10页)

“好吗,蒂恩妮?”他羞怯地问道,一时还捉摸不定,对她的称呼究竟用“你”还是“您”好。

“不好,”她说。“你能陪我走一阵子吗?”

听罢,他掉转身来,慢慢地同她并肩折回了原路,他这时却在暗自思忖,昔时她曾极力抵制与他同行。当然,她眼下已订了婚约,他想,为了找些话题,他便主动打听她未婚夫的近况。谁知,蒂恩妮听了却悲从中来,浑身抽搐不已,这使他也不免染上了痛苦的感觉。

“难道你还不知道?”她轻声说。“他现在躺在医院里。他能不能活下去,还很难说。”——“他生什么病?”——“他从一幢新房子顶上失足掉下来,从昨天起还未曾醒过。”

说罢,他们沉默无言地继续行去。卡尔这时找不到一些使她宽慰的关心话,仿佛做了个恶梦似的,他陪着她一起在街上行走,一股同情心不禁油然而生。

“你现在去哪里呢?”他最后问道,因为对这沉寂的气氛他再也忍不住了。

“再去看他。中午时分他们把我撵了出来,因为我伤心得很。”

他陪伴着她直抵一幢高大而幽静的医院,它坐落在参天的林木和囿于樊篱的花园之中。他有点战战兢兢的,随着她一道进去,登上宽阔的台阶,穿过纤尘不染的过道,一阵药品的气息扑鼻而来,使他有点畏怯而压抑。

这时,蒂恩妮独自走向标有号码的房门。他悄无声息地等候在通道上,呆在这样的房子里他还是破天荒第一遭呢,许多恐怖和悲痛的想法统统隐藏在这灰白油漆的房门后面,这时却极端可怕地揪住了他的心。他几乎不敢越雷池一步,直到蒂恩妮重新出来。

“有了一些转机,他们说,也许今天晚上他能苏醒过来。好吧,再见啦,我现在要到病房里陪他,非常感谢。”

说罢,她回身又进房去了,随手把门带上,这门上的第十七号数字卡尔已下意识地念了百来遍。怀着少有的激动心情,他离开这幢阴森森的房子,刚才的那分欢乐情绪在他的心头一下子消失殆尽,不过,他目前所感觉到的再不是旧时的爱情苦痛,乃是自己被禁锢和包围在一个更宽阔更巨大的现实感受和经历之中。他看到自己那种从恋爱上招致拒绝的悲伤,跟使他感到意外的这种病痛现象相比,是何等渺小和可笑。蓦然间,他也领悟到,他这小小的命运没有什么与众不同,也没有什么严重例外,只不过是在他个人认为是幸福的波浪上来回滚动而已。

然而,他必须更加埋首苦读,而且要读更加伟大更加重要的著作。在以后的日子里,他不时到医院里去探望蒂恩妮,不久,甚至那位病人,也允许卡尔偶尔来探望他,卡尔却又一次经历到新鲜的事物。

他逐渐认识到,哪怕是百折不挠的命运,也绝不能达到它的顶点和极端,而软弱的,胆怯的,甚至卑躬屈节的人倒反而控制和支配得了自己的命运。一个人还无法知道,就一个失恋者而言,难道他要比一个久病不愈的人或者一个跛子,在他们日后绝望的痛苦生活中,有更多的挽救余地?但是,除这充满害怕的忧虑之外,卡尔·鲍埃尔观察到,这两位可怜人对他俩的恋爱王国,依旧怀有极大的乐趣,他观察到这位疲于奔命备受忧虑熬煎的姑娘,依旧自强不息,并看到从他俩的身上,依旧向四周散逸出喜悦和光芒,又看到身受重伤的男子的苍白脸上,不顾满身病痛,依旧闪耀着欢欣和光泽,还带有一股温情脉脉的感激之情。

假期开始以后,他还是留下来好多日子,直到蒂恩妮本人一再劝他动身离去。

在病房的通道上,他向她告别,那同当时在卡尔住处院子里的告别相比,是别有一番异趣,也显得更加美好。他只是握住了她的手,默默地感谢她,她噙着泪珠对他不停地点头。他但愿她一切都好,对自己却没有更好的愿望,除非他也有一次神圣的恋爱,而他这恋爱,最好要跟这位可怜的姑娘及其未婚夫拥有同样的感情!

(1905)

1 德国作家、诗人席勒的一部诗剧。

2 埃曼努埃尔·盖贝尔(1815-1884),德国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