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4年奥斯维辛—比克瑙集中营(第23/93页)

说完这些,弗雷迪便转身大步走了。

“弗雷迪!”对于蒂塔来说这样亲切地叫他有点难为情,但这也是弗雷迪要求她这么做的,“你可以帮我一个忙吗?”

弗雷迪停下来看着她。

“帮我弄点胶布、胶水和剪刀。这些可怜的书需要好好整理一下。”

弗雷迪点了点头,然后一边笑着一边向出口走去。他永远都不厌其烦地说着大家愿意听到的一句话:孩子是我们拥有的最好财富。

下午的时候,尽管天有点冷,但孩子们还是利用雨停了的机会跑到营房外面去玩追逐游戏或者在潮湿的泥土里找无形的财富。大人们则把他们的凳子围成一个半圆形。弗雷迪站在中间给他们讲着他最喜欢的话题之一:阿利亚运动,犹太人移居巴勒斯坦地区的移民行动。蒂塔把书全部收齐了之后也走过去听。大家很感兴趣,也听得很入神。在这个地方,尽管大家都很脆弱,永远也填不饱肚子,风带来的肉烧焦了的味道时刻提醒着他们还要面对死亡的威胁,但营地负责人弗雷迪却让他们觉得自己是不可战胜的。

“阿利亚运动严格意义上来说要大于移民。不,不是这样的。这个为了生活而移居巴勒斯坦的运动不同于移居其他地方的运动。不,不,不,不是这样。”他停顿了好久,大家都在静静地等着,“这是你们先辈们力量的一个传承之旅,就像是把一根断了的线重新接上一样,他们占领一片土地,然后把它变成你们的。这属于‘自我实现’,在这一点上意思要更深一些。或许你们没有意识到,你们的内心深处都有一盏明灯。是的,是这样的。不要用这种奇怪的表情看着我,它就在你们的内心深处……马尔科塔,你也一样!但是你们都把灯熄灭了。有人会说:‘那有什么?到现在,我这样生活的不也挺好的嘛。’当然,你们可以像现在这样生活,但这种生活很平淡。熄灭明灯生活或者点燃明灯生活的区别就像是用一个探照灯或一根火柴照亮一个黑暗的山洞。如果你们继续完成‘阿利亚运动’,走向我们先辈们待过的土地,那当你们一只脚踩在巴勒斯坦地区的土地上的时候,你们将有无穷的力量将那盏明灯点亮,然后照亮你们的内心。具体的一些东西我不能给你们细说,只能你们自己去感受。到时候你们将会明白一切,你们也会知道你们到底是谁。”

孩子们都聚精会神地注视着他,眼睛瞪得很大,有些人不自觉地摸着胸口,好像是在寻找可以打开弗雷迪所说的他们内心深处那盏明灯的开关。

“我们看看那些纳粹分子,他们拥有现代化的武器和华丽的制服。我们觉得他们很强大,不可战胜。不,不,不,你们不要自己骗自己了。在他们华丽的制服下面什么都没有,只有一副躯壳,他们什么都不是。我们对华丽的外表不感兴趣,我们喜欢的是内心的华丽。所以,最后我们一定会胜利的。我们的力量不在那些制服上面,而是存在于我们的信仰、我们的自豪和我们的决心里。”

弗雷迪停了一会儿,看着自己的听众,大家都瞪大眼睛注视着他。

“我们比他们更强大是因为我们拥有最坚强的心,我们比他们更好是因为我们拥有最强大的心。因此他们是不能战胜我们的,因此我们会回到巴勒斯坦的土地上站起来的。没有人再会凌辱我们,因为我们将会自豪地武装起来,也会配有剑,很锋利的剑。有人散布谣言说我们的民族人少得都数得过来,我们要说我们全民皆兵,敌人对于我们的打击和攻击,我们一定会百倍偿还给他们。”

蒂塔静静地听了一会儿后就悄悄地走开了。大家对弗雷迪的话都无动于衷,蒂塔也一样。

蒂塔要等大家都走了以后再去和他谈谈,因为她不愿意有人在旁边听她说关于门格勒的事情。还有很多老师和助手们围成圈在那里聊天。她隐约看见年龄大点的女孩中有几个在笑,而那几个男孩子,她觉得他们就像是吃饱谷物的火鸡,比如那个米兰,总是认为自己很帅。好吧,他当然很帅,但是如果这个傻瓜来和她搭讪的话,她一定会把他打到地狱去。但她也知道,米兰是绝不会注意她这么瘦小的女孩的。因为就连营地这么差的伙食,有些女孩长得也很丰满。

她决定等所有的人都走了以后再去和弗雷迪谈谈。她让自己躲在一堆木头后的角落里,坐在一条长凳上,有时摩根斯坦老师也会躲在那里。一张纸在手里蹭来蹭去,是一只有点皱巴巴的尖嘴小鸟。她渴望打开脑子里的相册回到布拉格,也许是因为当一个人不能想象未来的时候,总是希望能够回到过去。

她找到了一张清楚的照片:妈妈正在给她那件蓝色的外国衬衫缝上一颗极丑的黄星星。这个画面留给她印象最深的是妈妈的脸:毫无表情,双眼紧盯着缝衣针,好像是在缝补裙子的卷边似的。她记起来当她好奇地问妈妈在拿她最喜欢的衬衫做什么时,妈妈甚至连头都没有抬一下,只是简单地回答了一句说是要缝个星星在上面。蒂塔记起来她当时紧握拳头,气得满脸通红,因为那些厚布料的黄星星配在她那光滑布料的蓝衬衫上简直难看极了,她当时想要是配在她那件绿色衬衫上会更难看。她不明白,如此优雅、会说法语、经常读一些漂亮的欧洲时尚杂志的妈妈,居然会缝那么丑的东西在衣服上。都是因为战争啊,蒂塔,都是因为战争。妈妈嘴里向她嘟囔着,但眼睛始终没有离开针脚。蒂塔沉默了,就像妈妈和其他成年人都接受了这个一样,她也不可避免地接受了。因为战争,大家都没什么事可做。

她蜷缩在藏身的地方,开始寻找另一幅画面,她十二岁生日那天的画面。她看见了那栋楼,看见了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叔叔、阿姨,还有一些表兄弟、表姐妹们。所有的家人都在她四周围城一个圈,而她就站在圈内等待着。当这个勇敢的女孩所戴的面具被摘下的那一刻,藏在面具后的蒂塔面带羞涩地笑了。画面中奇怪的就是所有的家人都没有笑。

因为是最后一个生日聚会,所以蒂塔对它记忆犹新,她妈妈准备了一个非常美味的蛋糕。从那次以后就再也没有蛋糕了,现在的生日聚会只能是在那个被叫做汤的咸咸的液体中寻找一块漂在上面的土豆。真的,她现在只要想起那个“薄面卷”蛋糕就会流口水,这个蛋糕比她妈妈经常做的蛋糕都要小很多,但她毫无怨言,因为她之前看到妈妈每周都要去十几家商店转一圈,试图买到一些葡萄干或苹果。但这是不可能的。每次妈妈来学校门口接她放学时,购物袋都是空的,但她从未看到过妈妈一丁点不高兴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