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第2/4页)
“这是什么?”卡罗尔看着她问。
特芮丝感觉到卡罗尔已经看穿了她所有的思绪。“是琳蒂的照片。”特芮丝说。
“琳蒂的?我瞧瞧。”
卡罗尔看着那张小女孩的照片,小女孩有着淡金色的头发,还有一张严肃的脸孔,膝盖上缠着白色绷带。特芮丝此时也观察着卡罗尔的脸。照片中,哈吉站在一艘小船上,琳蒂正要从码头上投入他的怀里。
“这张照片不太好。”卡罗尔说,但她的脸孔已经起了变化,变得比较柔和。“大概是她三岁的时候照的?你想抽烟吗?这里有一些。接下来的三个月里,琳蒂会跟着哈吉住。”
那天早上,从卡罗尔和艾比在厨房的对话里,特芮丝就猜出来了。“他们在新泽西吗?”
“对。哈吉的家人住在新泽西,他们有一间大房子。”卡罗尔顿了一下。“我想,一个月后就可以办好离婚手续。今年三月之后,琳蒂就可以跟我一直住到年底了。”
“喔。可是你在三月之前,还是有机会再见到她的,是吧?”
“应该会见几次,可能不会太多。”
特芮丝在卡罗尔旁边的摇椅上坐下,漫不经心地看着卡罗尔的手握着照片。“她不会想你吗?”
“会,但她也很喜欢她爸爸。”
“她比较喜欢爸爸?比较不喜欢妈妈?”
“不是,不算是这样。可是他现在买了一只羊给她当宠物。他出门上班时会顺道带她上学,也会在四点下课的时候去接她,甚至愿意为了她而忽略了自己的工作。一个男人做到这样了,还有什么好苛求的呢?”
“你在圣诞节假期的时候没见到她,对不对?”特芮丝问。
“没有,因为在律师事务所发生了一件事。那天下午哈吉的律师约见我们两个人,哈吉也把琳蒂带去了。琳蒂还不知道我今年不去哈吉家过圣诞节,她一直说她今年想要到哈吉家过圣诞节,因为他们家的草坪上面有一棵大树,每年都会把那棵树装饰起来,所以琳蒂很想去看那棵树。总之,你知道,这种情况使得那个律师觉得太难得、印象太深刻了,小孩子竟然会要求和父亲一起过圣诞节。但是我那个时候也不能当面告诉琳蒂说我不会去哈吉家,否则她一定会很失望。反正我在律师面前说不出口就对了。哈吉的手段实在是够奸诈了。”
特芮丝站在那里,用手指捏碎还没点燃的烟。特芮丝想,卡罗尔的声音好平静,就好像在和艾比谈话那样。以前卡罗尔从没对她说过这么多事。“可是那个律师了解吗?”
卡罗尔耸耸肩。“他是哈吉的律师,不是我的。所以我只好同意这三个月让琳蒂住哈吉家,因为我不希望琳蒂被丢过来又丢过去。如果我希望她每年和我住九个月,和哈吉住三个月的话,最好从现在就开始实施。”
“你很少去看她?”
卡罗尔等了很久才开口,特芮丝本来以为她不会回答了。“不常,他家人不太好相处。可是我每天都会和琳蒂通电话,有时候她也会打给我。”
“为什么他家人不好相处?”
“他们从来就没喜欢过我。自从我和哈吉在少女成年礼的社交舞会上认识之后,他们就一直抱怨我,他们批评的功夫很了得。我有时候会想,不知谁才有资格通过他们的鉴定。”
“他们批评你什么?”
“说我开家具店呀,那家店连一年都维持不到。然后说我不会打桥牌,或是不喜欢打桥牌。他们会挑出很多奇怪的理由,很肤浅的事情。”
“这些人听起来好可怕。”
“他们不是可怕,只是要求我应该要服从他们。我也知道他们想要什么,他们想要的是我这个人一片空白,让他们来加以填满。如果你太有自己的主见和个性,他们就受不了你。想不想听音乐?你喜欢听收音机吗?”
“还好。”
卡罗尔靠在窗台边。“琳蒂每天都要看电视。她喜欢看豪帕隆·卡西迪,[1]老是想着要到西部去。特芮丝,那是我最后一次买洋娃娃给她,是因为她说她很想要一个洋娃娃,可是她已经太大了,不该玩这个了。”
在卡罗尔背后的窗外,苍白的机场探照灯扫过夜空,然后消失。卡罗尔的声音似乎在黑暗中回荡着。在圆润、愉悦的语调中,特芮丝可以听到她内心深处还是爱着琳蒂的,这份爱,可能比她对其他人的爱都要来得更深。“哈吉不会轻易就让你看见琳蒂,对吧?”
“你也知道的。”卡罗尔说。
“我不明白的是,他以前曾经这么爱你。”
“那不是爱,只是一种强迫的作用。我认为他要控制我,我也在想我自己是不是很难驾驭,但是我事事都尊重他的意见,没有自己的意见,这一切你能理解吗?”
“能。”
“在社交场合,我从没做过什么让他尴尬的事情。俱乐部里有个女人,我真希望他娶的是她。她生活的焦点全放在举行精致的小晚宴、在最好的酒吧里喝得醉醺醺的这种事情上面。她丈夫的广告事业多亏有她的协助才大大成功。所以就算她有什么小缺点,她丈夫也只是置之一笑。哈吉不是这样,他不笑,他一直找理由在抱怨。我想他会挑上我,就像他在挑客厅的地毯一样,结果犯了一个大错。我也怀疑他到底能不能去爱别人,他只有利欲熏心,野心勃勃。他不能去爱别人,这样已经接近一种病态了,不是吗?”她看着特芮丝。“或许这是这个时代的问题。真要有心,人类连种族灭绝的事情都做得出来,人类在试图自寻毁灭。”
特芮丝什么也没说。她想到自己和理查德之间有过多次类似的对话,理查德把战争、大企业、美国历史上早期猎捕女巫的行动,还有他认识的一些人全部合而为一,揉成一个巨大的敌人,一起放置在仇恨这个大标签下面。卡罗尔现在也一样。特芮丝的内心深处被震撼了,她的内心深处没有文字,没有简单如死亡、垂死、杀戮这样的文字。这些文字好像是未来的事,但她面对的是当下。她的喉头哽着一种说不清楚的焦虑,这种焦虑又像是一种理解,一种全然理解万事的渴望。她觉得自己难以呼吸,心里不停地想着,你认为……你认为……一切开始了吗?你认为我们两人将来有一天都会横死吗?你认为我们两人会突然断绝来往吗?这些问题好像又不够明确。或许她想表达的是一种态度:我不甘心在没有认识你之前就离开这个世界。卡罗尔,你的感觉也一样吗?最后的这个问题她说得出口;但之前的几个问题,她又说不出口。
“你太年轻了,”卡罗尔说,“你想说什么?”她坐到摇椅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