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第2/4页)
昨晚两人在饭店休闲室认识了弗兰奇太太,卡罗尔当时问她想不想和她们一起开车兜风。
“我问她了,”特芮丝说,“她说午餐后就可以准备好。”
“那就穿上麂皮衬衫吧。”卡罗尔用手捧着特芮丝的脸,先压在她的双颊上,然后亲吻她。“现在就穿上。”
她们准备前往克里普尔溪金矿,车程就要六七个小时,中途会穿越乌特关口,然后朝山下前行。沿路弗兰奇太太一直不断地讲话。她年约七十,说话时带着马里兰州的口音,还戴着助听器,兴致勃勃地想要下车到处走,但她一路上每一步都必须有人搀扶。特芮丝很生她的气,连扶都不想扶她一下。她觉得如果弗兰奇太太摔倒的话,她一定会碎成几万块碎片。卡罗尔却和弗兰奇太太谈着华盛顿州的情形。弗兰奇太太这几年来和她的一个儿子就住在华盛顿州,所以对当地相当熟悉。卡罗尔问了几个问题,弗兰奇太太则把她丈夫去世后到现在十年间她去过的地方事无巨细地对她说了,还附带介绍了她两个儿子的情况,一个在华盛顿州,一个在夏威夷的凤梨公司上班。弗兰奇太太显然很喜欢卡罗尔,接下来她们还会再见到弗兰奇太太好多次。等到一行人回饭店的时候,已经接近晚上十一点了。卡罗尔邀了弗兰奇太太和她们一起在酒吧吃晚餐,可弗兰奇太太说她太累了,吃不下东西,只能吃压碎的小麦谷物和热牛奶,而且想一个人在房间里吃。
“太好了,”弗兰奇太太离开时,特芮丝说,“我只想和你独处。”
“真的吗,贝利维小姐?你这是什么意思?”卡罗尔推门带她走进酒吧的时候问道,“你最好坐下,把一切都告诉我。”
结果两人在酒吧独处了连五分钟都不到。两个男人走了过来,其中一个名叫戴夫,邀请她们两人和他们一起用餐。戴夫的朋友姓什么,特芮丝既不知道,也没有兴趣知道。昨晚在游戏室里,戴夫和他的朋友就过来邀请卡罗尔一起玩金罗美。[1]卡罗尔昨晚婉拒了,但是现在她却说:“当然没问题,请坐。”卡罗尔和戴夫的对话听起来很有趣,但特芮丝在一旁却无法完全融入。坐在特芮丝旁边的男人想和她聊点别的事,他提到他在汽船泉市参加了一趟骑马之旅。吃完饭以后,特芮丝一直等待卡罗尔示意离开,没想到卡罗尔的谈兴正浓。特芮丝以前不记得在哪里读过,如果自己爱的人在别人眼中也具有吸引力,那会让人心里产生一股愉悦的感觉。但她现在就是没有这种感觉。卡罗尔偶尔看着她,对她眨眨眼。特芮丝呆坐了一个半小时,努力维持自己的社交礼貌,她知道卡罗尔希望她表现得体。
这些偶然在酒吧里或餐厅里巧遇的人,其实不像弗兰奇太太那样令特芮丝感到不悦。弗兰奇太太几乎每天都和她们一起出游,接着,特芮丝心里出现的愤怒与厌恶,连她自己都感到羞愧,就因为竟然有人阻碍了她和卡罗尔的独处。
“亲爱的,你有没有想过,总有一天你也会长到七十一岁?”
“没想过。”特芮丝说。
还有几天,她们独自开车上山随兴走着。有一次两人发现了一个小镇,两人都喜欢上了那个地方,于是就在那里过夜。虽然没带睡衣或牙刷,虽然没有过去或未来,但那个夜晚后来变成了一连串时间岛屿中的一座,悬挂在心头的某个地方,悬在心里或记忆里,完整无缺,独一无二。也许幸福就是这样。特芮丝想,这种幸福是完整的,罕见的,只有很少人体验过。如果幸福就是这样,那么这份幸福早就已经超越了幸福的极限,已经变成其他东西了,变成一种过度的压力了。这样一来,手上咖啡杯的重量、小猫跑过庭园的速度、两片云朵无声的接触,几乎全都超过她能承受的范围了。这就好像才不过一个月以前,当时的她还无法理解这份突如其来的幸福究竟是什么;当时的她也不能理解自己所处的状态。而自己现在的处境,又好像是某种事情所造成的后果。通常,痛苦的时间远比快乐的时间还多,最后她竟然担心自己身上会出现重大而罕见的缺陷,开始担心自己仿佛拖着断裂的脊背四处走动。就算自己出自冲动,想要把这种感觉告诉卡罗尔,但这些话在她还没开口之前也会烟消云散,被她的恐惧所淹没;再加上她向来怀疑自己的反应,因此这些话也会淹没在这份怀疑中。她怀疑自己对于事物的反应跟别人都不一样,因此连卡罗尔也无法理解她的反应。
每天早晨,她们都会把车子开到山上某处停好,然后走路登山。她们漫无目标,开过蜿蜒曲折的山间道路,这些道路就像白色的粉笔线一样,连结着山上的一个又一个地点。远处可以看到云朵卧在突出的山峰上,这些云朵看起来又像飞舞在空间当中,距离天堂,比人间更近。特芮丝最喜欢的地点,是跨越克里普尔溪的公路,路面骤然低屈贴近巨大凹地的边缘。底下几百英尺的地方,就是略显不平整的废弃矿城。眼睛和大脑在这里互相恶作剧,肉眼望去,很难确切知晓底下的景物相对大小如何,光凭肉眼难以衡量。她自己举在眼前的手,可能看起来就像侏儒一样小,也很可能异常庞大。整个巨大的凹陷地面上,废弃的矿镇只占据了很小一部分,像个单纯的经验,一个单一的寻常事件,出现在脑海中某个无法估量的空间上。眼睛在空间中来回游动,最后停驻在一个点上。这个小黑点看起来像车子碾过的火柴盒,这个小黑点,就是人手所造出来的毫无秩序的小城镇。
特芮丝一直在寻找嘴角有皱纹的男人,但卡罗尔从来没留意过。从两人抵达科罗拉多泉的第二天开始,卡罗尔就没提过他,现在已经过了十天。她们投宿的旅馆餐厅很有名,所以每天晚上都有新的客人前来,特芮丝总是四处留意。她并不真的期待会看见他,只是一种习惯成自然的预防措施。但卡罗尔眼中没看到任何人,只有侍者华特,因为华特总会走过来问她们是否想喝点鸡尾酒。卡罗尔通常是餐厅里最引人注目的女人,常有很多人看着她。特芮丝能够在她身边,自己也觉得很高兴,因着她而感到骄傲。除了卡罗尔以外她谁也不看。她看着菜单的时候,卡罗尔会在桌子底下压着她的脚,逗她发笑。
“你觉得夏天去冰岛怎么样?”卡罗尔问道。现在两人之间要是出现了沉默,就会开口谈旅行。
“你一定要选那么冷的地方吗?我到底要到什么时候才可以去上班?”
“别失望。我们邀请弗兰奇太太一起去好吗?如果我们两人手牵手,你觉得她会介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