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声 临终前的回忆(第7/8页)
“这可太糟糕啦,马斯洛鲍耶夫!”我叫了起来,“你怎么对得起涅莉呢?”
“这岂止是糟糕,这太可怕了,这太恶劣了……这……这……简直没有话可以形容!”
“我的天哪!至少他应该扶养涅莉呀!”
“谁说不是呢。可是有什么法子可以强制他呢?恐吓他?他未必会怕,因为我拿了他的钱。是我自己,自己向他承认,只要付给我两千银卢布,他就不会再有风险,这是我自己给自己定的价!现在还怎么能唬住他呢?”
“难道,难道涅莉的事就这样完了?”我几乎是绝望地叫了起来。
“没门!”马斯洛鲍耶夫厉声叫道,甚至精神为之一振。“不,我决不会放过他!我要重新开始,瓦尼亚,我已经下了决心!我拿了两千卢布,那又怎样?不值一提。我拿钱,可以说是出于气愤,因为这个混蛋哄骗了我,而且他是在捉弄我。哄骗我,还要捉弄我!不,我不能容许别人来笑话我……现在,瓦尼亚,我要从涅莉本人那里着手。根据我的某些观察,我完全相信,这个问题的彻底解决要靠涅莉。她了解一切,一切……是她母亲亲口告诉她的。没有人可以诉苦,恰好涅莉就在跟前,于是她就对她倾诉。说不定我们还能找到一些证明文件,”他搓着双手,满心喜悦地补充道。“现在你明白了吧,瓦尼亚,为什么我要在这儿溜达?首先,是出于对你的友谊,这是不言而喻的;但主要是为了观察涅莉,还有一点,我的朋友瓦尼亚,不管你愿不愿意,你都应该帮助我,因为涅莉听你的话……”
“一定,我向你发誓,”我叫道,“我希望,马斯洛鲍耶夫,你主要是为涅莉效力——为这个可怜的被欺凌的孤女,而不只是为了一己的私利……”
“我为谁的利益而尽力,这与你何干呢,你这个傻气的家伙?但愿事情能办成,这才是最要紧的!当然,主要是为了这个孤女,这是良心的要求。不过你,瓦尼亚,也不能判我有罪啊,如果我也考虑到自己的话。我是个穷人,他要欺负穷人可不行。他使我受到了损失,还要耍弄我,这个混蛋。照你说,对这样一个骗子我还要讲客气吗?决不!”
但是以鲜花欢迎涅莉的设想未能实现。涅莉的病情更加恶化了,她已经不能走出她的屋子。
从此她就再也没有走出过那间屋子。
两个星期以后她死了。在她弥留的这两个星期里,她一次也未能完全清醒过来,也未能摆脱她的那些奇怪的幻觉。她似乎神志不清。她至死都坚信,外公在召唤她,因为她不去而在生她的气,他用手杖打她,叫她去向好心的人们乞讨面包和鼻烟。她时常在梦中哭泣,醒来就说她看见了妈妈。
她只是偶尔似乎恢复了神志。有一天我们单独待在一起,她向我探过身子,用她那瘦弱的,由于患热病而烫人的小手抓住我的手。
“瓦尼亚,”她对我说,“我死后,你就娶娜达莎为妻!”
看来这是她早就有的一个挥之不去的想法。我默默地对她微微一笑。她看见我在笑,自己也笑了,带着调皮的神气用瘦削的手指点点我,接着就开始亲吻我。
在她死前三天,那是一个美好的夏日黄昏,她请求拉起窗帘,打开卧室的窗户。窗口正对着小花园;她久久地看着郁郁葱葱的树木,看着西下的夕阳,突然她请求大家让我们单独留下来。
“瓦尼亚,”她说,声音勉强能听得见,因为她已经非常虚弱,“我要死了。很快就要死了,我想对你说,你别忘了我。我把这个留给你做个纪念(于是她把一个大大的护身香囊拿给我看,那是和十字架一起挂在她胸前的)。这是妈妈临终前留给我的。等我死了,你就取下这个香囊,拿去读一读里面所写的东西。我今天要告诉他们所有的人,把这个香囊只给你一个人。你读了其中所写的东西以后,要到他那里去,告诉他我死了,可我没有宽恕他。还要告诉他,不久前我读了福音书。那里说,要宽恕自己所有的仇敌。我读了,而他我终究没有宽恕,因为妈妈临终前还能说话的时候,她所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我诅咒他’,所以我也诅咒他,不是为自己,而是为妈妈诅咒他……你要讲给他听,妈妈是怎样死的,我怎样独自留在布勃诺娃那里;讲给他听,你所看到的我在布勃诺娃那里的情形,把一切、一切都讲给他听,并且立刻对他说,我宁愿待在布勃诺娃那里,也不去找他……”
在这样说的时候,涅莉脸色发白,两眼闪闪发光,心脏跳得那样猛烈,她只好躺倒在枕头上,有一两分钟说不出话来。
“叫他们进来吧,瓦尼亚,”最后她用虚弱的声音说道,“我要向他们所有的人告别。永别了,瓦尼亚!……”
她最后一次紧紧地拥抱我。家里的人都进来了。老头子想不通,她怎么会死;他接受不了这个想法。直到最后时刻,他还和我们争论,说她一定能康复。他由于操劳而十分憔悴,他整天,甚至整夜地坐在涅莉的床边……最后几夜他简直不曾合眼。他总是抢先去满足涅莉的最任性的要求,最细微的心愿,出来时见到我们,就伤心痛哭,可是一会儿他又开始抱着希望,要我们相信,她一定能康复。他在她的房间里摆满了鲜花。有一天他买了一束非常美丽的红玫瑰和白玫瑰,那是他走了很远的路,买回来给自己的小涅莉的……这一切使她十分感动。大家这样爱她,不能不在她的心里引起激动的波澜。在她向我们告别的这天晚上,老头子无论如何不愿与她诀别。涅莉对他笑了,而且整个晚上都竭力显得很愉快,还与他开玩笑,甚至嘲笑他……我们出来时几乎都抱着希望,可是第二天她已经不能说话。两天后她死了。
我记得,老人用鲜花装饰着她的小棺材,哀痛欲绝地望着她那消瘦的没有生气的小脸,她那凝固的微笑,她那交叠在胸前的两只手。他老泪纵横,好像死者就是他自己亲生的孩子。娜达莎和我们大家都劝他节哀,但他哀泣不止,在安葬了涅莉之后大病了一场。
安娜·安德烈耶夫娜从她胸前摘下香囊,亲手交给了我。香囊里有涅莉的母亲给公爵的一封信。我是在涅莉去世的当天读到的。她诅咒公爵,说她不能原谅他,叙述了她临死时的生活,以及她死后涅莉的悲惨处境,恳求他哪怕对孩子发发善心。“她是您的,”她写道,“她是您的女儿,而且您自己知道,她确实是您的女儿。我吩咐她在我死后去找您,亲手把这封信交给您。假如您不抛弃涅莉,那么我在那边或许会宽恕您,而且在审判的日子我将亲自站在上帝的宝座前,祈求我们的审判者宽恕您的罪孽。涅莉知道我的信的内容;我读给她听过;我对她说明了一切,她知道一切,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