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第5/7页)
麦克鲁斯金把指挥棒放回墙洞,转过身,大方地递给我那支揉皱的香烟。我渐渐发现,正是这支烟开启了一段不可思议的对话。
“喜欢这里吗?”他问。
“这里很整洁。”我回道。
“这地方别提有多方便了。”他神秘地说。
警长回来了,拿毛巾擦着通红的手,看上去很是得意。我紧盯着两人看。他们猜透了我的心事,于是互相使了个眼色。
“这就是永恒吗?”我问,“为什么叫永恒?”
“你摸摸我下巴。”麦克鲁斯金露出神秘的微笑。
“之所以叫它永恒,”警长解释道,“是因为人在这里可以长生不老。你离开这里的时候,年龄、体型、身高跟进来时完全一样。这里有个八天一循环的时钟,特制的,能够均衡转动,但却从来不动。”
“你凭什么说在这儿不会变老?”
“你摸摸我下巴。”麦克鲁斯金重复道。
“这很简单。”警长说,“因为胡子不会长出来,吃饱了不会饿,饿了也不会更饿。点着的烟斗不会灭,而且烟丝还一根不少。酒杯总是满的,不管你喝了多少,而且怎么也喝不醉。”
“原来是这样。”我嘀咕道。
“我今天早上来的,已经待了很久。”麦克鲁斯金说,“你看,我下巴还是光溜溜的,跟女人的后背一样。这太方便了,刮胡刀完全成了废物。”
“这地方总共有多大?”
“无所谓大小,”警长解释说,“因为到处都一样,没有分别。不知道这种恒等性究竟覆盖了多大的范围。”
麦克鲁斯金点燃一根火柴,让我们吸烟,然后随手将火柴扔到地上。那火柴梗像是非常孤独,却又非同小可。
“怎么不把自行车带来?这样全程都可以边骑车、边查表、边记录。”
警长冲我笑笑,好像我是三岁小孩。
“自行车不成问题。”他说。
说完,他走到一个大窗口前,拧了几个旋钮,拉开厚重的金属门,从门里拽出辆崭新的自行车。太不可思议了!那是辆三挡变速车,带油槽,有些部位的凡士林还是湿的,泛着亮光。他放下前轮,熟练地转动起后轮。
“弄辆车还不容易,”他说,“可是,在这儿派不上用场。来,我让你见识一下真相。”
说着,他放下车,带我穿过林立的大橱,绕到其他柜子后面,又跨过一道门。眼前的一幕顿时让我头皮发麻,心脏发颤。这大厅竟然和刚才的一模一样,就像件复制品。更惊人的是,眼花缭乱的我发现,墙上有一扇橱门敞开着,一辆崭新的自行车靠在上面,一模一样的车子,甚至是一模一样的角度。
“你如果想继续往前,不回头,再找个跟这一样的门洞,那你尽可以一直走。可是,这对你没好处。就算我们此刻在你身后,到时候,很可能反而到了你前头。”
这时,我突然一声惊叫,因为我看见地上有根用过的火柴。
“不用刮胡子,这事你怎么看?”麦克鲁斯金得意地问,“这算是不间断实验吧?”
“不可避免且难度极高。”警长说。
麦克鲁斯金在检查中间一个大橱里的旋钮。他转过头,冲我大喊。
“快过来,”他喊道,“给你看样东西,以后回去跟朋友才有得聊。”
我事后才发现,原来这只是个玩笑,虽然他很少开玩笑。因为他给我看的东西,我根本说不上来,世上也没有恰当的语言可以形容。这大橱有个斜槽式的开口,开口下方一码处有个大黑洞。麦克鲁斯金摁了一下两个形似打字机按键的红色部件,拧开一个很大的旋钮。顷刻间,仿佛有几千只饼干盒滚下楼梯,发出隆隆巨响。我感觉,这些坠落物随时都会滚出斜槽。果不其然,它们只在空中出现了几秒,然后就落到下方的黑洞里。可是,这该怎么形容呢?论颜色,它们不是白的,不是黑的,也绝非任何中间色;不是暗色,但也不是亮色。奇怪的是,这些颜色我虽然从没见过,可最吸引我的一点却不是这个。它们还有一种特质,更让我目瞪口呆,气都喘不过来。我都不知道怎么形容这种特质。很久以后,我想了好几个小时,才终于明白这是为什么。因为它们缺乏所有已知物体的某种本质特性。这不能叫形状或形态,因为我指的并不是这个。我只能说,这些彼此不同的东西是没有维度的。它们不是方形,不是矩形,不是圆形,也不是无规则形。你也不能说,它们之间的差别是由于维度的不同。这么说吧,它们的外形(就连这个词都不准确)人眼根本无法理解,也无法形容。
麦克鲁斯金松开了按键,于是,警长很客气地问我还想看什么。
“什么都能看?”
“对。”
“我提到的都行?”
“当然。”
警长轻松“变”出自行车的情景,早就让我浮想联翩。那车少说也得八英镑十先令。目睹过那一幕以后,我的不安多半已经变成荒诞和虚无。此刻,我更关心的是这永恒世界的商业价值。
“我现在想,”我慢吞吞地说,“想看你打开一扇门,取出半吨重的金砖。”
警长耸耸肩,笑了笑。
“这可办不到,这要求太无理了。”他说。“不合常理,也无公平可言。”他又郑重地补上一句。
我一听这话,感觉很沮丧。
“你不是说什么都行吗?”
“我知道。可凡事得有个度,有个分寸,不能超出常理。”
“真扫兴。”我咕哝道。
麦克鲁斯金面露难色。
“没问题,”他说,“只要你不反对我协助警长把金砖抬出来……”
“啊!这很困难吗?”
“我又不是马车。”警长正色道。“不过,试试看吧。”他补充道。这倒让大家想起了他的曾祖父。
“那咱们一起抬。”我喊道。
于是,我们开始动手。拧开旋钮,打开门,使出全身力气把金砖从一只精致的木箱里搬出来,放到地上。
“金子是很普通的东西,看不出什么名堂。”警长评论道,“去跟他要些特别的东西,非同寻常的东西。像是放大镜就不错,因为你会看到完全不一样的东西。”
麦克鲁斯金又打开了一扇门,递给我一个放大镜,一件其貌不扬、带有骨柄的工具。我用放大镜照自己的手,可什么都没看见,然后又拿来照别的东西,眼前还是一片模糊。麦克鲁斯金见我一脸困惑,笑着要回了放大镜。
“这放大镜能放大到你什么都看不见。”他解释说,“正因为放得太大,所以就只能显示物体最小的粒子——而所有物体的最小粒子都是一样的。”
我一边听他解释,一边把目光移向了金砖;其实,我的视线一直都没离开过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