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第5/6页)
他将纸上的墨水仔细吸干,然后彬彬有礼地递给我钢笔和本子,让我签名。我一瞧那本子,只见硕大而幼稚的笔迹写满了整整两页。我心想,姓名的问题最好还是别谈了,于是便匆忙在笔录的下方潦草地签了个名,合上本子,交还给他。然后,我尽量轻松地说了句:
“那我回家了。”
他遗憾地点点头。
“很抱歉帮不上你的忙。”他说,“好在今天晚上挺冷,应该不会对你造成丝毫伤害。”
我的体力和勇气本来就在恢复,听他这么一说,更觉信心百倍。要想的事情太多,但我现在不会去想;一切等回到家再说。我要尽早回家,路上不再东张西望。想到这里,我慢慢挺直了身板。
“走之前,”我说,“有件事想问你。我有只黑色的钱匣被偷了,这几天一直在找。不知道你这儿有没有消息?”
话刚说出口,我就后悔了,因为要真是马瑟斯复活了,那他也许会想起抢劫、谋杀的事来,也许会找我报仇。然而,福克斯警官只是笑笑,像是早已猜透我的心思。他坐在狭窄的小桌边,用指甲叩击着桌面,然后转头看了我一眼。这是他第一次注视我,我顿时有些眩晕,仿佛意外瞥见了太阳。
“喜欢吃草莓酱吗?”他问。
这问题太傻,问得也突然,我只好点点头,直愣愣地看着他。这下子倒把他给逗乐了。
“我说,要是那匣子没丢,你就能变出一大桶草莓酱,喝下午茶的时候正好能用上。如果嫌不够,那就变一浴缸,整个人躺进去。要是还不够,那就找一块十英亩的地,往上抹草莓酱,一直堆到胳肢窝那么高。你看怎么样?”
“我没看法,”我咕哝道,“我根本就没明白。”
“那我换个说法吧,”他亲切地说,“你本来可以有一屋子草莓酱,每个房间都塞满,连门都打不开的。”
我只能摇摇头,心里又不安起来。
“我用不着那么多草莓酱。”我傻乎乎地回道。
警察看我还是没懂,叹了口气,像是已经绝望,而他的表情也开始略显严肃。
“我就问你一个问题,”他郑重地说,“你那次跟普拉克、麦克鲁斯金下到树林里,见到了什么?感想如何?是不是觉得那里的一切都很异常?”
我听他提到那两个警察的名字,吓了一跳,感觉自己再次陷入了险境。我得十二万分地小心。他怎么知道我中过普拉克、麦克鲁斯金的圈套?我不明白。但我告诉他,我觉得地下天堂很不可思议,那里发生的一切都像是奇迹,就算现在回想起来,仍然觉得像做了一场梦。看到我惊讶的表情,福克斯似乎很满意。他莞尔一笑,像是明白了什么。
“和所有难以理解、难以置信的事情一样,”他半晌之后说道,“这其实很简单,三岁小孩都能懂。你人在那儿,居然没想到草莓酱,太可惜了。要知道,你本来能免费拿一桶的,而且会是特等品,选用最纯的果汁,绝少或者完全不含防腐剂。”
“我的所见所闻——并不简单啊。”
“你以为这里面有什么魔法,有什么邪术吗?”
“是啊。”
“其实,都可以解释,也相当简单。等我告诉你真相,你会大吃一惊。”
虽然身处险境,但他的话还是让我颇为好奇。想来,我们谈论这地下的异域,谈论那些门和电线,正好可以证明它的确存在,证明我的确去过,证明那不是一场梦——除非我还在噩梦中,没有醒来。警察说,他要用一句话解释所有的奇迹,这太诱人了。也许知道真相以后,我就不会这么忐忑。我们越早结束谈话,我就能越早从此逃离。
“那,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问。
福克斯见我一脸困惑,顿时眉开眼笑。我感觉自己就像个小孩,问了一个很天真的问题。
“匣子。”他说。
“匣子?我的匣子?”
“当然。都是因为那小匣子。普拉克和麦克鲁斯金,这俩人真可笑。你以为他们能有多聪明。”
“那你找到匣子了吗?”
“找到了,并且根据新增订的八七年《法案》第十六款之规定予以完全占有。我一直在等你来认领,因为通过官方和私人渠道的调查,断定你就是失主。可是,由于你迟迟不来,我等得有些不耐烦,所以今天就骑快车把匣子送到了你家里。你今天回到家,会发现东西已经寄到。你真是好福气啊,居然有这么个举世无双的宝物。这东西可神奇啦,里头肯定装了发条。我称过,大概四盎司多一点,足够让你衣食无忧,想什么有什么。”
“四盎司什么东西?”
“万有质啊。你不会不知道吧?”
“当然知道,”我支吾地说,“可是没想到有四盎司。”
“我拿到邮局称过,四点一二盎司。我就是这么跟普拉克、麦克鲁斯金开玩笑的。想起来就好笑,每次我把读数推高到危险点,他俩就得跟老黄牛似的一阵忙活。”
想到同事这么忙,他忍不住窃笑,然后又瞥了我一眼,看我有何反应。我一听这话顿时目瞪口呆,瘫倒在座位上,勉强笑了笑,免得他怀疑我并不清楚匣子里装的是什么。如果他说的是真话,那就证明他一直待在这屋里,对着四盎司的神秘物质,安心地做着自然秩序的饰带,发明各种精密而新奇的机械,来迷惑另外两名警官,严重干预时间的进程,让他们以为自己一直过着奇妙的生活,让当地人全都感到困惑、恐惧、痴狂。他居然这么嘻嘻哈哈地说出了真相,这让我非常震惊。我将信将疑,可除此之外,又该如何解释我那些可怕的回忆呢?这警察再次让我害怕起来。但与此同时,我又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心想此刻那匣子和匣子里的东西就躺在我家厨房的餐桌上啊。迪夫尼会怎么做?找不到钱,他会不会很恼火?会不会把这可怕的万有质当作垃圾,扔到屋外的粪堆里?一时间,各种胡乱的猜测蜂拥而至,无端的恐惧和希望,难以言表的幻想,创生、变化、灭亡的种种预兆,还有命运和天意的降临。有了这一盒万有质,我就什么都能做,什么都看得见,什么都明白,总之,只有想不到,没有办不到的事。也许,我还能用它来开阔自己的思维。我可以随心所欲地毁灭、改造和完善这世界。我可以让约翰·迪夫尼从我面前消失,不是动用武力,而是给他一千英镑,让他走路。我可以写一部最精彩的德塞尔比评论集,用最豪华、最牢固的包装印制、出版。我要用上好的堆肥,培养最肥沃的土壤,让地里长出最好的瓜果和粮食。我会神奇地长出一条左腿,有血有肉,比铁还要坚强。我要改善天气,让白天晴空万里,让夜间小雨淅沥,让世界变得清新迷人。我要送纯金的自行车给天下所有穷苦人,还要配上最最柔软的车座。我要让暖风吹拂所有行人,就算他们要去相反的方向。我要让母猪一天产崽两次,让人们捧着重金,争先恐后地来求猪种。我要让家里的酒杯和酒桶取之不尽,永远充盈。我要让德塞尔比起死回生,让他与我秉烛夜谈,引领我更上层楼。每周星期二,我要让自己隐身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