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第2/2页)
她紧紧地闭上了眼睛。她现在不能想家,得赶紧去工作了。她吃力地爬下楼梯,走出了西北十二大道的这座小楼。汗珠成串地从她脖子上滴下来。她走上了一条大马路——这岂是普通马路,要说高速公路也不为过吧——闪躲着飞速驶过的汽车。她多希望他们就这样永远走出了小哈瓦那1。她在路边等待巴士,去一个说西班牙语的药店商店上班。讽刺的是,她在美国拿的是最低工资,每天拿回家的却比她在哈瓦那一个月挣的还要多。
四十五分钟后,她走出巴士,再走两个街区就到药店了。店主原本是古巴比那尔德里奥省的医生,现年六十多岁,顶着一头厚厚的有些斑白的头发。六个月前,她在天主教堂里遇到了他。他问了她几个问题,估计是她的回答正合心意,于是得了一份工作。她当不了医生,他说,要想在美国当医生,就得重新念医学院,她也是一样。不过她可以在他的药店工作。她很感激。她没有任何证明文件,没有钱,也没有身份。
卡拉进门那会儿,他正在药店后面填写药瓶标签。他抬起头来,“下午好,卡拉。刚才有一个男人来这里找你。”
卡拉正往前面的收银台走去,猛地回转头来。她来到美国的时候,父亲已经去世了。除了去社区大学上英语课外,她几乎不敢走出西语区。她知道,美国跟哈瓦那一样,乱说话可不是明智的选择,但原因正好相反。在美国,没有人想要听古巴有多么美,多么优雅,却没那么功利,他们尤其不想听在菲德尔统治下长大的人说这些话。她学会了小心谨慎,行事低调。说实话,她在迈阿密只认识两三个人,除了她的老板外,没有其他男人。
“是谁?”她紧张地问道。
“他——大概——比我年轻一点。但是很胖,没什么头发,橄榄色皮肤,脸色很红。”这位药剂师耸耸肩,“这热气,你也知道的。”
“他想要什么?”
“他声称认识你丈夫。”他的老板指了下她的肚子。
一阵突如其来的恐惧掠过她的心头。她没跟任何人讲过迈克尔的事,任何人都没有。实际上,她想让大家以为她怀孕是因为“那种事”,都怪她自己不小心,记错了日子。当然她也从来没有说她结婚了。她伸手捋过自己的马尾辫。她把头发留长了,平常都用发带把它绑起来。
“你是怎么跟他说的?”
“我说你上晚班,叫他到时候再回来。”
她的表情一定是出卖了她的忧虑,他的老板摊开手掌,“对不起。我犯错误了吗?”
她打开收银机,仔细想了想。现在她想明白米格尔给她的文件跟他的任务相关,她还知道那次任务失败了,路易斯和米格尔都是因此才遇害的。但她还不知道那个任务到底是什么,或者说为什么那张地图如此重要。不过,现在都不重要了。如果有人追踪她到这里,那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好像是要强调这点一样,宝贝踢了一下她。
宝贝。她的房东的妻子说她认识一个助产士。卡拉自己也很清楚怎么接生,也在药房买了所有生产用品。很快就要生了。感谢上帝,可能是随便一天。但是现在一个新的危险就像那些巨大的美国霓虹讯号一样,亮灿灿地闪在眼前。她,还有她宝贝,都可能命悬一线。
它什么时候才会终结?过去的九个月就是一场噩梦:从米格尔被枪杀的那个晚上,她就在乞求迪亚兹回去,但是他拒绝了;到在过境处的时候一阵暴风袭来,几乎翻船;再到孤零零地被留在美国的领土,身上没有任何的文件,也没有钱;还有虽勉强糊口却要为胎儿保持健康。在古巴她可能会活得更困难,但那是她的家。在这个物质丰盈的国家,她却过着困苦艰难的生活,近乎绝望。
她的眼泪差点要掉下来,但她又忍住了——这纯粹是荷尔蒙的影响。但是,她已经动了投降的心思。每日的生存挣扎已经要把她榨得精疲力竭。用英语来说就是,她已经山穷水尽了。她需要帮忙,特别是宝贝出生之后。但是现在她必须要逃亡,找一个新的避难所。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到。一个人到底能承受多少才会崩溃?
她合上收银机,告诉药店主说她需要休息。
“你才刚来啊。”
“一个小时后我会回来。”她撒谎了。
她坐巴士回到公寓。其实并没有很多东西要收拾,家具是房子自带的,她的开支也是节俭有余。她拿起一个帆布袋,开始沿楼梯走下去。快走到底的时候,一阵剧痛像尖刀般刺穿她的肚子。她没有时间了。
***
接下来的十二个小时,她被扔进了痛苦的海洋,艰难地游着。她模糊地记得自己咬着毛巾。助产士让她四处走动。血的味道——她自己的血——飘到她的鼻子里。也有短暂的解脱,但只是几秒钟,接着撕心裂肺的苦痛又回来了。她又躺倒下来,滑进一个如梦般的昏睡状态,每个人都在嘶吼着要她用力。她照做了,但她记不住为什么。她只想要痛苦早点消失。
终于,痛苦消失了。
“你生了一个女儿,卡拉。”一个声音把她从梦中拉了出来,“一个漂亮的小女孩。瞧这粉嘟嘟胖乎乎的小脸蛋!”
1 小哈瓦那:美国迈阿密的一个区。这里居住着大量的美国移民,以及来自中南美洲的移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