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讲一位可敬的人,他的智力游戏及存在的飘忽无定性(第9/20页)
“您要干什么?”
“随便问问……”
“是这样:从莫斯科来……”
他耸了耸肩膀,生气地转过身子。
……
他于是想,不,他没有想——思想自己在想,边想边扩大,展现出一幅图景:防雨布,缆绳,鲱鱼;还有塞满货物的麻袋,无数只麻袋;麻袋中间有一个穿黑皮袄的工人,他鲜明地在雾蒙蒙的水面上奔腾,用发青的手把一只麻袋放到自己的脊背上;一只麻袋无声地落下来,从脊背落到一艘装着长方木的平底船上;一只麻袋——接一只麻袋;一个工人(认得的工人)站在麻袋堆上,从放肆地在风中大幅度飘荡的衣服口袋里掏出烟斗。
……
“商业部门的?”
(啊,上帝!)
“不,就——这样……”
心里则对自己说:
“密探……”
“瞧这事,我们——赶马车的……”
……
“我有个内弟,在基斯津津·基斯津津诺维奇(32)家当马车夫……”
“那又怎么样?”
“哪里话,没有什么——这里都是自己……”
明摆着的事——是个密探。那个女的快来就好了。
大胡子这时面对着一盘没有吃完的虾哀伤地陷入沉思,张大嘴巴打起呵欠来:
“啊,上帝,上帝!……”
……
想些什么?瓦西列夫斯基岛上的?麻袋和工人?对——当然,生活艰难,工人没有吃的。
为什么?因为彼得堡将黑黝黝的桥梁刺到那里;用桥梁和马路的指箭头——以便把贫民死死压在石棺堆下;他憎恶彼得堡;在从云涛滚滚的对岸建起的大堆该死的高楼大厦中——从混沌中,飞腾出一个矮小的人,他像一个小黑点在那里飘游,从那里一个劲儿地尖叫着,号哭着:
“把岛屿压死!……”
他到现在才明白涅瓦大街上发生的事,当时一只发绿的耳朵在距离他四俄寸的地方正对着他——隔着马车玻璃窗;里边一个瘦小、颤抖的临死的人本身就像一只蝙蝠,他一边飞腾,一边——痛苦、威严、冷酷地在威胁,在尖声叫嚷……
突然——
但是关于突然,我们——以后再说。
那边放着一张办公桌
阿波罗·阿波罗诺维奇着手处理当天的公务,瞬息间,明确出现在他眼前的是昨天一天的报告。他记得清清楚楚放在自己桌子上的理好的文件,它们的顺序及他在这些文件上做的记号,那些记号的字体,用以在边角上漫不经心地做记号的铅笔字:蓝色的“照办”一词用拖小尾巴的硬音符号,红色“查对”一词中的字母a用的是花体。
在从机关楼梯到办公室房门的短短一瞬间,阿波罗·阿波罗诺维奇任意拨动了意识的中枢;所有大脑的游戏,就像白色糊墙纸背景上那些浅白色的花纹,退居到了视野的边沿。一堆事先想好同时要做的事,像刚刚落到办公室中央的照片,闯到那个视野的中心。
啊——照片?就是说:
他不在了——他丢下了俄罗斯……(33)
他是谁?参政员?阿波罗·阿波罗诺维奇·阿勃列乌霍夫?不对,维亚切斯拉夫·康士坦丁诺维奇……(34)而他,阿波罗·阿波罗诺维奇?
该是——轮到我了,
可爱的杰尔维克在召唤……(35)
轮到——轮到:顺着次序——
新的乌云在地面上汇集,
还有飓风……(36)
无聊的大脑游戏!
几页公文跃居首要的位置,着手处理当天公务的阿波罗·阿波罗诺维奇对一个官员说:
“盖尔曼·盖尔曼诺维奇,劳驾给我准备那个案子——就是那个,叫什么来着……”
“有一绺胡子模样的东西做物证的助祭兹拉科夫案件?”
“不,不是那个……”
“地主普佐夫的,编号以外的?……”
“不对,乌赫托姆坑洼案……”
刚要打开办公室的门时,他记起来了(他完全忘了):对,对——一双眼睛鼓胀起来,感到吃惊,发了疯——一双平民知识分子的眼睛……一只手为什么弯曲着,为什么?……一个非常讨厌的人。他仿佛见过这个平民知识分子——在某时某刻,某个地方;也许,在任何地方从来都没有……
阿波罗·阿波罗诺维奇打开了办公室的门。
办公桌在原来的地方,上面放着一堆公文,劈柴在壁炉角落里噼啪作响。阿波罗·阿波罗诺维奇在壁炉前烤着冻僵了的双手,准备投入工作,而限制着参政员视野的大脑的游戏,继续在那里构筑自己烟雾弥漫的平面。
他看见了一个平民知识分子
尼古拉·阿波罗诺维奇……
在这里的,是尼古拉·阿波罗诺维奇……
“不,对不起。”
“?”
“多么荒唐?”
阿波罗·阿波罗诺维奇在门旁停下了,因为——不然怎么?
无辜的大脑游戏又径自闯进大脑,也就是闯进一堆纸夹和呈文里。阿波罗·阿波罗诺维奇也许把大脑的游戏看成了两个房间,在那里形成了种种规划方案;阿波罗·阿波罗诺维奇对于想象的结合的随意性,就同对于平面一样。但是,这个平面有时扩大,因为意外事件而进入智力生活的中心(例如,就像现在)。
阿波罗·阿波罗诺维奇回忆起来了:有一次他见到过那个平民知识分子。
有一次他见到过那个平民知识分子——你们想想——在他自己家里。
他记得:有一次这个人下楼梯,朝出口处走去;尼古拉·阿波罗诺维奇弯着身子伏在梯子栏杆上,同一个人开心地说着话。对于尼古拉·阿波罗诺维奇交往的朋友,这位国家的人不认为自己有权过问;当时,分寸感自然地妨碍他直接问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