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讲尼古拉·阿波罗诺维奇·阿勃列乌霍夫怎么为一个想法陷入窘境(第13/16页)
“您这是怎么了?”
隔墙回答说:
“没有什么……就这样。”
床铺在痛苦地尖叫。一切都安静下来了。索菲娅·彼得罗夫娜用颤抖的手把信拆开……看信时,她发肿的小眯眼睁大成一双大眼睛:模糊的目光变得清晰了,清晰得晶明发亮,苍白的脸蛋开始泛起苹果般的浅红色,接着成了粉红的玫瑰花;到把信看完时,她的脸简直已经成了鲜红的了。
尼古拉·阿波罗诺维奇现在已经完全在她手中了,她的整个身心都为他感到害怕,也为自己两个月来的痛苦将带给他不可挽救的和可怕的打击的可能性而颤抖起来,他将从她的两只小手中得到这种打击。他想用丑角的伪装恐吓她,但他连像样地进行这种伪装都不会。一遇到出其不意的事情,他便丑态百出。现在,就让他通过她把自己消灭,成为盖尔曼!是的,是的,是的,她把这封内容可怕的信简单地一转交,就必定会使他遭受凶恶的打击。霎时间,她感到一阵自己必然走上毁灭之途前的眩晕,但要坚持,想不走这条路已经晚了——会不会是她自己把血淋淋的多米诺招来的?唉,如果是她把可怕的多米诺形象招到她面前,那就让一切发生吧:就让血淋淋的多米诺的道路是血淋淋的残酷吧!
门吱扭一响,索菲娅·彼得罗夫娜刚来得及把撕碎的信揉成一团,她丈夫谢尔盖·谢尔盖依奇·利胡金已经站在卧室的门槛上了;他全身雪白,穿着白衬衫和白衬裤。一个完全不相干的人,而且是这副不雅观的样子,他的出现使她大为恼火:
“您哪怕穿上衣服……”
谢尔盖·谢尔盖依奇·利胡金感到太难为情,就很快跑回房里,没过一分钟后又来了;这一次,他至少还穿了件睡衣。索菲娅·彼得罗夫娜已经把信藏好。谢尔盖·谢尔盖依奇用一种他少有的令人厌恶的僵硬口气,简单地对她说:
“索菲……您答应我,我恳请您别参加明天楚卡托夫家的舞会……”
沉默。
“我希望您会答应我,理智将提示您,恕我不作解释。”
沉默。
“我想,您自己也会承认,在刚刚发生的事件之后去出席舞会是不可能的。”
沉默。
“我至少为您以一个军官的荣誉发了誓,舞会您不会去参加了。”
沉默。
“要不然的话,我只好简单地禁止您去了。”
“舞会,我还是要去的……”
“不,不去!!”
谢尔盖·谢尔盖依奇发出这句木头般生硬的威胁性的话,使索菲娅·彼得罗夫娜吃惊。
“不,我要去。”
开始出现难堪的沉默,这时只听到谢尔盖·谢尔盖依奇胸部发出的一种呼噜声,为此他神经质地抓住喉头,摇晃了两下脑袋,仿佛是在竭力排除发生某种可怕事件的不可避免性;谢尔盖·谢尔盖依奇·利胡金竭力抑制住自己刚要爆发的愤怒,像一根木头,直挺挺默默地坐下来;他开始用反常的平和的语气说:
“您清楚,不是我对您为一些小事纠缠不休。是您自己使我成为刚发生的事件的证人。”
谢尔盖·谢尔盖依奇没有说出“红色的多米诺”这几个字,有关刚发生的整个事件的思想迫使他本能地认为他妻子已经掉进某个堕落的深渊。除了整个事件的野蛮荒唐,这里有什么堕落的东西,谢尔盖·谢尔盖依奇怎么也弄不清楚;但是他感觉到出了事了,而且这不止是一般简单的罗曼史,不止是一般的不忠、堕落。不,不,不,这一切上面散发着一种极强烈的芳香,它像氯氰酸一样,永远地毒害心灵;当他跨进妻子的卧室时,一股苦杏仁般甜丝丝的气味如此明显地把他团团包围起来,使他产生严重的窒息感;他知道,大概知道:明天他妻子索菲娅·彼得罗夫娜到了楚卡托夫家,一定会在那里遇见可恶透顶的多米诺——全都完了:妻子的名誉,他一个军官的荣誉。
“您清楚,自您对我讲这件事之后,您知道吗,你们不能再见面了,这——是下流和下流。最后,我说了,您将不到那里去。可怜可怜自己,我,还有……他,索菲娅,因为不然的话……我……不知道……我不能担保……”
但是,索菲娅·彼得罗夫娜越发为这个同她毫不相干的军官的无耻干预生气了,还是个军官呢,竟敢带着自己荒唐的干预,以极不雅观的模样出现在她的卧室里。她从地板上拾起一条连衣裙(她突然发现——没有穿好衣服),把它披上,退到暗洞洞的角落里,从那里,从暗洞洞的角落里,她突然坚决地晃了晃小脑袋:
“本来我也许就不去了,可现在,听了您的这些干预之后,我倒一定要去了,一定要去,一定要去!”
“不,这不行!!!”
怎么回事?她仿佛觉得房间里响起一声震耳欲聋的枪击,同时响起的,还有一声非人的号哭:有人用尖细而嘶哑的假声不可思议地叫喊了一下。一个柏树木头人跳起来,并用手啪地打了一下正倒下的靠背椅,拳头一击,打得小桌子裂成了两半;接着,门啪地一下;一切都寂静无声了。
上面的波尔卡马祖卡舞曲声中断了;头顶响起脚步声;嗓门低沉的谈话声,邻居对这样吵闹生气了,终于在上面用打蜡的地板刷子敲起地板来,有人显然是想以此从上面表达自己文明的抗议。
索菲娅·彼得罗夫娜·利胡金娜缩着身子,委屈地在暗洞洞的角落里痛哭,她有生以来头一次遇到这样的愤怒,因为刚才在她面前站着的,甚至……不是人,甚至……不是禽兽。刚才在她面前吠叫的,是一条疯狗。
参政员的第二空间
阿波罗·阿波罗诺维奇的卧室很简单,而且比较小:四堵灰色的互成直角的墙和一扇挂着黄白色图纹帘子的窗户;床单、毛巾和垫得高高的枕头,枕套也是那么洁白;参政员就寝前,仆人用喷雾器给床单喷洒一遍。
阿波罗·阿波罗诺维奇只欣赏一种彼得堡化学实验室的三合一香水。
接下来,仆人给小桌子上放了一杯柠檬汁,便赶快走开。脱衣服由阿波罗·阿波罗诺维奇自己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