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又名:灰蒙蒙一天发生的事件仍在继续(第32/34页)
接着——利潘琴科便进入黑暗中了。
当烛光突然照进漆黑的房里(拉着窗帘)时,黑暗哗的一下被切开了;黑暗的时刻——在橙红的烛光照射下,立刻被驱散了;这时,一些零星的黑暗像所有东西的影子,好像在一个闪闪跳动的燃烧中心四周围成一个圆圈在无声地转动。利潘琴科的脚跟紧后边出现一个大胖子的影子,它紧跟着一个个黑黝黝的斜形体和物品的影子,也慌慌忙忙顺着圆圈打起转来。
在墙壁、桌子、椅子中间,一个无定形的不出声的胖子摔倒了,倒在斜形体上,他痛苦地碎裂了,好像这时他感受到了炼狱的全部痛苦。
他就这样像对一个再也没有什么用处的包袱扔出自己的身体——这样扔出身体后,心灵往往会处于全部心灵运动的暴风雨的控制下:在心灵的空间里刮起暴风雨。我们的身体——是一只小船,它在心灵的海洋上疾驶,从一个精神大陆——到一个精神大陆。
这样……
大家可以设想一条无限长的绳索;大家还可以设想,自己的身体直到腰部都被绳索缠着;而死后——有人拉着绳索转动起来:疯狂地以无法形容的快速转动起来;被抛到不断扩大、升起的圆圈里在空间转成螺旋状后,您一下飞到外层空间的环境里,脑袋往下,背部——平着一直往前;您也将像地球的一颗卫星,从地面飞到无限的世界里,只一刹那工夫,飞过无数的空间,而且这些空间都好像是停止的一样。
当身体像对一个再也没有什么用处的包袱一样被心灵抛弃时,您突然就会被这样的暴风雨所控制。
我们还可以设想,身上的每一个部位经受到了无限扩展,扩展到可怕程度(例如在一个横切面上占据相当于土星轨道的位置)的疯狂愿望。还可以设想,我们有意识地感觉到不是身体的一个部位而是所有的部位都一下膨胀开来,都直往前冲,都燃烧到白热的程度,并经过身体扩大的阶段:从结结实实到气体状态,行星和太阳完全自由地在身体的分子空当间流通。我们还可以设想,我们还没有完全丧失内心的感觉,然后通过无限扩展的意图,我们的身体碎裂成了好几部分,而只有我们的意识才是完整的:关于碎裂的感觉的意识。
我们将感觉到什么?
那时我们会感觉到,飞驰着和燃烧着的我们被扒开的器官已经不再联结在一个整体里后,它们互相间隔着无数俄里;可是我们的意识却把那引人注目的不像样的东西粘合成一个同时发生的无用的东西;而且,只要通过稀薄到达一片空荡荡的脊柱我们还听到火星轨道上群星的呼啸,星座上的星星在拼命地往大脑里飞去;我们在炽热的心脏中心毫无条理地病态地搏动——多么巨大的一个心脏,如果太阳向这个熊熊燃烧的毫无条理地搏动着的中心移动的话,连太阳迸发出的熔浆都到达不了它的表面。
要是我们能肉体地设想这一切,我们面前将会出现一幅心灵生活在抛弃了身体之后最初阶段的图景:假如在我们面前我们的身体因为暴力而倒下,这样的感觉就将更强烈……
蟑螂
手里拿着蜡烛的利潘琴科在渐渐黑下来的房间中央停了下来;在阴面的斜形体也和他一起停了下来;在阴面的大胖子,利潘琴科的心灵,他的脑袋悬在天花板上;无论对所有东西的影子或利潘琴科的影子本身,他都不感兴趣;他更感兴趣的是沙沙沙的响声——通常的和一点儿也不神秘的沙沙声。
他非常厌恶蟑螂,而现在——他看到的——数十只这样的生灵;沙沙沙在响,它们跑进自己夹在烛光中间阴暗的角落里。于是——利潘琴科火了:
“该死的东西……”
接着便到一个角落里去拿地板刷子,那是一根很长的木棍,一头装着个鬃毛板刷:
“瞧你们,还少吗?!”
他把蜡烛放在地板上,一只手拿着地板刷子吃力地爬上椅子;现在,笨重的气喘吁吁的身体忽然出现在椅子上面了;因为用力,肌肉绷得紧紧的,一些器皿挤破了;头发都竖起来了;他举起地板刷子装着鬃毛板刷的一头驱赶着那爬着跑开的一堆;一,二,三,然后——把它们捅在鬃毛板刷下边:在天花板上,墙壁上,甚至——在格子柜的角落里。
“八……九……十一……”低声带威胁地说着,并边捅边使一个个斑点落到地板上。
每天晚上睡觉前,他都得赶一阵蟑螂。等捅死相当大的一堆后,他才去睡觉。
他终于走进卧室,用钥匙把门插上;然后,他把淌着油的蜡烛放在自己面前,看了看床铺(一段时间以来,这古怪的习惯成了他脱衣服时一个不可分离的特点)。
他已经脱完了衣服。
现在,浑身赤裸裸多毛的他正叉开双脚坐在床铺上,他那汗毛稠密的胸脯明显地露出女人般圆鼓鼓的乳房。
利潘琴科光身睡了。
蜡烛的斜对面,在有窗户的一道墙和书柜中间阴面黑黝黝的壁龛处,出现一个费解的轮廓:这里挂着裤腿管,形成一个类似人的样子——从这里看。利潘琴科一再改换挂裤子的位置,结果却总一样:一个类似人的样子——从这里看。
现在,他看到了这个类似人的东西。
而当他把蜡烛吹灭的时候,那轮廓颤抖了一下并变得更清晰了;利潘琴科伸手去拉窗帘;窗帘拉开了,飘起的白绵布哗啦啦响了一阵;房里闪过一道铜器发出的绿莹莹微光;在那里,从那里,一个炽热的圆盘从锡一般惨白的薄云中啪的一下掉进房里;接着……
在全绿的和仿佛是硫酸盐色的一道墙壁的背景上——在那里!——站着一个身影,穿一件旧大衣,脸部刷白、冰冷:像个——滑稽戏里的丑角,刷白的嘴唇含着微笑。利潘琴科光着脚往门那边走,一使劲把肚子和胸脯压在了门上(他忘了,门是插上的);他立刻被拖了回来;好像有一道滚烫的开水从他赤裸着的背部直浇到脚后跟;倒在床上后,他明白了,是有人切开了他的背部,就像切割洁白脱毛的小猪皮;他刚明白自己背部发生的事后,又感到同样的一道滚开水——在自己肚脐眼下。
接着,从那里传出一种嘲弄的沙沙声;以为是什么地方的气体——因为肚子已经被切开;当未经思索地对着空间摇摇晃晃的肚子耷拉下脑袋后,他浑身迷迷糊糊倒了下来,感到一团黏乎乎流淌的东西——在肚子上和床单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