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也是最后的一章(第12/13页)
这也就是一连串自我思考着的思想。
这些思想像一张蜘蛛网——他明白了,这张网思想的完全不是这张网的占有者打算要想的东西,也就是说完全不是他试图借助大脑进行思想的东西。这东西——从大脑溜走了(老实说,大脑的脑回只是摆摆样子罢了,脑回里并没有思想);进行思想的,只是那些散发着像钻石一样的小火花的和小星星的——脉搏;在这一连串金光灿灿的小火花和小星星之上掠过某种光柱样的东西,是这种光柱样的东西使他以为是真的,并确信无疑。
“可不是在响嘛,嘀嘀嗒,嘀嘀嗒……”
掠过另一个……
思想所确信的,是他的大脑所否定的和顽强进行反驳的情况:可是沙丁鱼罐头盒——在这里,可是沙丁鱼罐头盒——在这里;一枚指针正绕着沙丁鱼罐头盒在转动;指针转得不耐烦了——它会转到关键之点的(这关键之点已经很近了)……这时,那光亮的、正跳动着、正飘游着的脉搏便疯狂地飞散开来,就像你往篝火堆里猛地扔进一块粗木头立刻扬起火花一样,这时一下子完全飞散开了:它们的底部呈现出某种淡蓝色的非物质状态,其闪闪发亮的中心霎时间直射到躺在这里的人那顿时大汗淋漓的脸上,这个闪闪发亮的中心有许多细得像刺的光线哆哆嗦嗦照亮着,使人想起一只从外面落入的巨大的蜘蛛,反映在脑子里——突然会传来一阵巨响,也许你还没有来得及听到它,因为在传到耳朵鼓膜之前,你的耳膜(以及还有别的什么)已经破裂。
淡蓝色的非物质状态不见了;飘舞、闪亮的金银丝下那个闪亮的中心——也同它一起不见了;但尼古拉·阿波罗诺维奇一个疯狂的动作从被窝里飞钻出来:霎时间,并非他在进行的思想流动成了脉搏;脉搏贴近了,它们在跳动:在太阳穴、喉头、脖子、双手上,而……不是在这些部位以外。
他光着脚走过去,但去的不是地方:不是往门口走,而是——走到了一个角落里。
天亮了。
他很快穿上衬裤,走进暗洞洞的走廊里。为什么,为什么?啊,他不过是害怕了……他不过是被本能地保全自己宝贵生命的感觉控制了;他已不想从走廊回来;他已经没有——再看一眼自己房间的勇气;已经再没有力气也没有时间去寻找炸弹;头脑里全都乱了,已经记不清定时炸弹时间为几点几分:每一瞬间都可能性命交关。只好在这里,在走廊里哆哆嗦嗦直到白天来临。
他退到一旁,蹲在一个小角落里。
时间在他心里过得很慢,几分钟就像几小时;无数个小时过去了;走廊——变蓝了;走廊——灰蒙蒙的了;白天开始了。
尼古拉·阿波罗诺维奇越来越坚信自己的思考着的思想是无稽之谈,这些思想现在滞留在大脑里,大脑已经控制住了它们;而当他断定定时炸弹的时间早已过去时,关于沙丁鱼罐头盒被少尉取走的猜想好像也自然融化成形态非常可爱的气体环绕着他。蹲在走廊里的尼古拉·阿波罗诺维奇呢,不知道是因为觉得已经安全无事,还是因为累了——他睡着了。
额头被滑溜溜的东西接触了一下,他苏醒过来了;睁开眼睛,他看见——一条满嘴唾液的哈巴狗。哈巴狗在他面前摇摇小尾巴,不停地呼哧呼哧着;他冷冷地伸出一只手把哈巴狗推开,想干自己原来的事:继续东翻西找,把能拧的部分拧开,以便能发现点什么。这时——突然明白了:自己为什么蹲在这地板上?
他怎么会在这走廊里的呢?
半睡不醒中,他挣扎着慢慢回到自己房里:走近床铺时,他还在拧他那些睡梦中能拧开的玩意儿……
轰隆一声:全清楚了。
……
后来,在漫长的冬天的傍晚,尼古拉·阿波罗诺维奇曾经多次回想起这沉重的轰隆声,那是特别的、无可比拟的轰隆声。用不着丝毫夸张——是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震耳欲聋的和喑哑的:略带点金属的低沉的和拖长的余音。然后,一切都寂静无声了。
……
随即很快听到了呼叫声、慌乱的赤脚跑步声和哈巴狗轻轻的吠叫声、咔咔咔的电话机声,他终于打开了自己的房门,一股冷风直对着胸部吹来,满屋子橙黄色的烟雾;冷风和烟雾中,他完全无意中在一个裂缝处磕了一脚;他立刻与其说是明白,不如说是感觉到,那——是一块断下来的门板。
瞧,大堆的冷砖头块,瞧,来回晃荡的阴影——因为烟雾弥漫。一些烧出窟窿眼的毯子碎片——它们怎么会到这里来的?瞧,烟雾中的一个影子,还粗鲁地呵斥了他一声:
“喂,你在那里干吗,没有看见家里发生了不幸!”
那里还传出有人说话的声音,而且——听到在说:
“把他们这些卑鄙的家伙统统都炸死才好!”
“这——是我。”他试图作出回答。
人们打断了他。
“炸弹……”
“啊哟!”
“炸弹自己……爆炸了……”
“?”
“在阿波罗·阿波罗诺维奇……书房里……”
“?”
“上帝保佑,没有伤着,完好无损……”
我们要提醒读者:阿波罗·阿波罗诺维奇无意中把沙丁鱼罐头盒从儿子的书房拿到自己书房里;然后就把它完全忘了;显然他并不知道这沙丁鱼罐头盒里装的东西。
尼古拉·阿波罗诺维奇跑到刚才是一道门的地方;可是那里——门没有了:只有一个巨大的塌坑,打那儿正升起一团团的烟。要是往路上看,就会发现:已经聚集起一堆人,警察正在把人群从人行道上赶开;而一些好凑热闹的人则仰起脑袋,看着那橙黄色的不祥烟雾怎么从黑黝黝倒塌的窗户及一道横断裂的缝隙往外冒。
……
尼古拉·阿波罗诺维奇自己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从倒塌的地方往回跑,以及,究竟跑到了什么地方……
阿波罗·阿波罗诺维奇两条光着的腿缩到毛茸茸的胸部,正坐在雪一般洁白的床铺上(其实是坐在床铺枕头上);而且只穿着件贴身衬衣;他双手抱膝,无法抑制地——不是在号哭,而是在惊叫狂呼;在总的轰隆一声中,人们一时间把他忘了;他身边没有一个仆人,就连……谢苗内奇也不在;没有谁安慰他,让他平静下来;因此,瞧他孤零零的一个人……喊得过分用力,喊得声音嘶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