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也是最后的一章(第9/13页)

对,对,对,把整个房间都翻遍了。

尼古拉·阿波罗诺维奇轻松地从胸部吐出一口气。霎时间全部清楚了:利胡金!是啊——当然,一定在这里翻腾了;东寻西找,并且找到了;找到以后,就拿走了。他发现抽屉没有上锁;看了一下抽屉里边——一个沙丁鱼罐头盒,它的重量、模样、计时装置使他吃了一惊。这位少尉就把沙丁鱼罐头盒拿走了。没有什么可再怀疑的了。

他怀着松了口气的心情坐到了长背沙发椅上,这时,华彩经过句的声音又打破了房里的沉静。过去也常常是这样的:那边响起华彩经过句的声音;九年前——是这样;十年前——是这样;安娜·彼得罗夫娜在弹奏肖邦(不是舒曼)的乐曲。现在,他似乎觉得既然一切都这么简单就弄清楚了,也就没有事儿了:利胡金少尉(如果不假设是他,还能有谁?可是……为什么假设!)拿走了沙丁鱼罐头盒,其他的一切,亚历山大·伊万诺维奇会尽全力关照的(我们提醒一下,这时候亚历山大·伊万诺维奇·杜德金正在一幢小别墅里同已故的利潘琴科解释)。对,啥事——也没有发生过。

那边,在窗户外边,彼得堡正因大脑的游戏和令人感伤的开阔空间而困扰着;那边,潮湿的、寒冷刺骨的风在肆虐;桥下——弥漫着像大堆大堆钻石似的雾霭。看不见人——什么也看不见。

流淌着一条河,溅起一道水花,有艘大型单桅船摇晃着驶过;传来华彩经过句的声音。

沿涅瓦河对岸,矗立着一个个庞然大物——岛屿和大楼的轮廓;一双双眼睛向雾中投放出琥珀色的光芒;看上去,它们像是——在哭泣。沿岸一排路灯把火红的泪水洒进涅瓦河里:河面在燃烧,在沸腾,一片光辉灿烂。

西瓜是蔬菜……

过了两年半以后,他们三人在一起吃饭。

墙上那只布谷鸟钟咕咕鸣叫了两声,仆人端来了热气腾腾的汤;安娜·彼得罗夫娜感到满足,容光焕发;阿波罗·阿波罗诺维奇——顺便插一句:您也许认不出这位很难判断其年龄的丈夫,早晨看上去还是个衰弱的老头子呢,现在则显得健壮,正在桌子一边端端正正坐下来,并以富有弹性的动作拿起餐巾。他们已经坐着喝汤了,边门开了:尼古拉·阿波罗诺维奇刚刮了脸,干干净净,脸上稍稍抹了点粉,正打那里钻了进来。他穿着一件扣好全部纽扣的高领子大学生礼服(高得使人想起已经过时的亚历山大时代的领子),前来参加一家人用餐。

“你怎么了,我的孩子(11),”安娜·彼得罗夫娜矫揉造作地把夹鼻眼镜架到鼻梁上,“我看你走路一跛一瘸的?”

“啊?……”阿波罗·阿波罗诺维奇把目光移到柯连卡身上,同时拿起装胡椒面的小瓶。“事实上……”

他用小青羊般灵巧的动作,给自己的汤里撒了许多胡椒面。

“小意思,妈妈(12),我磕了一下……所以膝盖的地方疼……”

“要不要用铅液敷敷?”

“事实上,柯连卡,”阿波罗·阿波罗诺维奇一边把一勺汤送进嘴里,同时皱着眉头看了看,“膝盖下部位伤着了,这可不是闹着玩的,这种伤讨厌地发作起来……”

说着——咽下一口汤。

尼古拉·阿波罗诺维奇迷人地笑了笑,给自己的汤里使劲地撒胡椒面。

“母亲的感觉是奇妙的。”安娜·彼得罗夫娜把勺子放在汤盘里,鼓出自己一双孩子般的大眼睛,同时脑袋往脖子里缩(因此,领口露出双层下巴)。“真怪,他都已经是个大人了,可我还是老眼光,常常担心他……”

仿佛真的忘了,两年半来她关心的完全不是柯连卡,柯连卡被另外那个皮肤黑黝黝、留一嘴小胡子和眼睛像两颗黑李子的人代替了。她自然是忘了,两年多来,在西班牙,自己每天怎么给那个男人打领带:紫罗兰色的真丝领带。两年半来,还每天早上按时给他服泻药——古尼亚季·亚诺斯(13)。

“是的,母亲的感觉:你记得——在你得痢疾的时候……”(她说的是“痢疾”。)

“怎么不记得,我记得很清楚……您——是说把面包切成一小块一小块?”

“正是这……”

“那次得痢疾后,”阿波罗·阿波罗诺维奇轻轻地舀着汤,说话时把重音放在“疾”字上,“我的朋友,你好像现在还在疼?”

接着,他咽下一口汤。

“他们呀……吃浆果……这时候是有害的。”

门外传来谢苗内奇的满意的声音;他伸长了脖子,从门外往里边窥探——因为餐厅不归他侍候。

“浆果,浆果!”阿波罗·阿波罗诺维奇声音低沉地说,突然整个身子转向谢苗内奇,更正确点讲,是转向门缝。

“浆果。”他说着,咬起嘴唇来。

在场侍候的仆人(不是谢苗内奇)早就在那儿笑了,那模样正好像他要向所有的人说:

“现在就上这个?”

老爷他突然叫了一声。

“怎么,谢苗内奇,你说说西瓜是——浆果?”

安娜·彼得罗夫娜的眼睛转到了柯连卡身上——慈祥而狡黠地掩饰住微笑;目光转到了参政员那里,他当时正凝视着门口,好像一心只等着人家回答他那荒唐的问题。她一双眼睛在说:

“而他还是原来那样?”

尼古拉·阿波罗诺维奇腼腆地拿起刀叉,在门外传来冷静、明确、对问题并不感到惊讶的回答之前:

“西瓜,回禀最尊贵的阁下,完全不是浆果,而是——蔬菜。”

阿波罗·阿波罗诺维奇马上转过身来,忽然——啊呀,啊呀,啊呀!——脱口而出,吟诵了自己的一首即兴诗:

谢苗内奇,你呀,

真是老手的卷边饼一块——

你考虑判断这件事儿

靠的是秃了顶的脑袋。

安娜·彼得罗夫娜和柯连卡的眼睛都没有离开汤盘,一句话,和过去一样,照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