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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问题不仅是一个需要肯定回答的请求,而且从感情角度讲也是法官对孙子的一种希冀。但是杰斯特无法回答。生平第一次他开始对爷爷的推理能力产生了怀疑,怀疑是不是受了身体中风的影响。他的内心在同情和直觉意识间晃动,就像要把爷爷的有力声音和他虚弱的身体分开。
毕竟年纪大了,由于太过激动,老法官太阳穴的青筋都绷紧了,脸也涨得通红。在他的一生中,只有两次尝过被人拒绝的痛苦:一次是在众议院落选,当时他又给《星期六晚报》写了一封很长的信,但却被退回了,并附了一封很正式的信函。这让法官难以置信。他把自己写的信又读了一遍,感觉比那报上任何一篇文章都好。他怀疑他的文章编辑根本没认真审阅,于是他把几页纸订好又发给报社。结果再次被退回。从此以后,他就再也不读《星期六晚报》了,也再不投稿。现在他意识到自己和孙子之间的隔阂已经在所难免,这个现实也让他无法接受。
“你还记得你还是个小娃娃时,是怎么叫我的吗?”
杰斯特没有被爷爷的眼泪和回忆感动,倒反而被弄得很不自在。“我都记得。”他站起来,走到爷爷的椅子后面,但是老法官却不站起来,也不让杰斯特离开。他抓住杰斯特的手放在自己的脸颊上。杰斯特僵硬地站着,感到很尴尬,他的手对爷爷的爱抚也无动于衷。
“我从没想过我的孙子会像刚才那样和我说话。你说你不明白为什么黑人和我们不能共处。用逻辑思维想想结果。这会导致通婚。你会喜欢吗?如果你有个妹妹,你会让她嫁给一个黑人吗?”
“我没往这方面想过。我只是想到种族公平。”
“但是你说的所谓‘种族公平’就是会导致通婚——根据逻辑的法则就会如此——你会和黑人结婚吗?说实话。”
很自然地,杰斯特的脑子里出现了维利丽和其他几名黑人厨师,还有在家里的洗衣女工们,还有煎饼广告上的嘉美大婶[8]。想到这儿,杰斯特的脸涨得通红,鼻子上的雀斑颜色更深了。他无法马上回答爷爷的问题,这些画面让他着实吓了一跳。
“你看,”法官说,“你只是嘴上说说罢了——为那些北方佬说话。”
杰斯特说:“但我还是觉得,作为法官,你对同一犯罪案件的判定标准不一样——你是看他是白人还是黑人量刑。”
“当然啦,他们是完全不同的。白人就是白人,黑人就是黑人——如果我可以阻止,我决不让他们相遇。”
法官大笑起来,杰斯特试图把自己的手抽出来,却被爷爷攥得更紧。
“我的一生都在关心公平的问题。但是你父亲死后我明白了其实公平本身只是一种传说,一种假象。公平不是一根扁尺,可以用同样的尺寸衡量所有同样的情况。你父亲死后我明白了有个比公平更重要的东西。”
每当提到父亲的死,杰斯特的注意力就会被吸引住。“那什么更重要,爷爷?”
“激情,”法官说,“激情比公平更重要。”
杰斯特因不自在而浑身僵硬。“激情?我父亲有激情吗?”
法官避而不答,而说:“你们这代年轻人没有激情——脱离了老一辈的理想,拒绝承传那些血液。有一次我在纽约,看到一个黑人男子和一个白人姑娘坐在桌旁,我身上的血液立刻就感到厌恶。这种愤怒和我说的公正没有特别的关系——但是当我看到他们两人坐在同一张桌子一起吃饭,有说有笑,我的血液就沸腾——当天我就离开了纽约,而且再也没有回去过,那个混乱的巴别塔[9],我到死也不会再去了。”
“我倒觉得无所谓啊,”杰斯特说,“其实不久我就会去纽约呢。”
“我就是这个意思,你没有激情。”
这些话把杰斯特惹恼了,他浑身哆嗦脸色绯红:“我不觉得——”
“总有一天你会有激情的。当那种强烈的感情临到你,你那些所谓的公正和不成熟的想法就会一扫而空。你就会成为一个真正的男人,我的孙子——你会成为一个让我骄傲的男人。”
杰斯特扶着椅子,法官慢慢扶着拐杖站起来,他盯着壁炉上那幅画儿看了一会儿,“等一下,孩子”。他搜肠刮肚,想找些话语弥补一下刚才两个钟头里两个人之间的裂痕,最后他说:“你知道,杰斯特,我现在可以看到你刚说的那只粉骡子——就在果树和木屋后面的天空上面。”
承认这样的话并不能改变两人的关系,他们都意识到了。法官缓缓地起身,杰斯特站在他旁边,随时准备搀扶他。杰斯特心里的同情和自责混在一起,让他自己很别扭,因为他不喜欢这样。当爷爷终于坐在书房的沙发上,他说:“我很高兴你知道我的态度。我也很高兴告诉你。”可是爷爷眼睛里的泪水让他不自在,他硬着头皮加上一句,“我爱你,无论发生什么,我都爱你,爷爷。”而当爷爷拥抱他时,爷爷身上的汗味儿和伤感让他难受,当他松开拥抱时,有种自己好像被打败了的感觉。
他跑出房间飞快地上了楼。到了楼上,在走廊里有一扇窗户,上面有彩色花纹,阳光射进来照亮了杰斯特的褐色头发,在他脸上投下黄色光线。杰斯特屏住呼吸,关上自己的房门,一头扎在床上。
没错,他是没有激情。爷爷的话令他羞愧,这话在他脉搏里跳动,他觉得爷爷知道他还是一个处男。他用男孩子那双硬硬的手拉开裤链自慰。他认识的其他男孩都曾跟他吹嘘自己的恋爱史,他们甚至去了一个小屋,那是一个叫蕾芭的女人开的妓院。这地方让杰斯特着迷,房子外面很普通,门廊有格子棚,上面爬着土豆藤。就是这么一个普通的房子对杰斯特有很大的吸引力,他有时候绕着房子转,感到一种挑战和失败。有一天下午,接近傍晚的时候,他看到那个女人从房子里出来,他就看着她。那个女人很普通,穿着蓝色的衣裙,嘴唇涂着厚厚的口红。他可以被激起热情的。但是当那女人无意间转过身看到他,心底失败感带来的羞怯让他一动不动,仿佛被钉在了地上。直到那女人转过身走远。杰斯特一口气飞跑了六个街区,到了自己家门前才停下来,到了家就一头扑在床上,就像刚才一样。
不,他没有激情,但是他曾有过爱的滋味。有时候一天,或者一个星期,一个月,有一次是一整年。那持续一年的爱是对一个叫泰德·霍普金的男生。他是学校所有运动员中最棒的一个。杰斯特会在学校走廊里寻找泰德的眼睛,见了面,尽管他的心怦怦直跳,一年里他们也只是说过一两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