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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说,”法官接着说下去,“我讨厌这个,非常讨厌,医生一本正经地好像在告诉我病情的真相。我非常生气地想着那个什么节食问题,说不定我马上就会真的中风晕倒。”法官又立刻纠正自己,“是完全可能心脏病发作或者来个‘小中风’之类的。”

“他们这么做很不对,”马龙非常赞同法官的意见。他曾经问过医生自己的病情真相,但是他问也是为了有个安慰的话语,他怎么知道一个普通的春倦症可以变成一个不治之症?他希望从医生那里得到同情和安慰,结果却得到一张死亡通知书。“这些医生们都干了什么呀?上帝,他们只知道洗手,看着窗外,编织各种可怕的事情,而你仰面躺在病床上,或者半裸着坐在椅子上等着他们的最后通牒。”马龙的声音带着愤怒和疲惫,结束了他的申诉,“我真高兴当初医学院没有读完,我的灵魂和良心里都没有当医生这种执念。”

“我可是认认真真地想了足足十二个小时,像我说的那样。一个我说去节食,而另一个我却说,见你的鬼!我就这么活谁也管不着!人不就活一辈子嘛!我想起莎士比亚的话‘是生存?还是死亡?’痛苦地思索,无法决定。傍晚的时候一名护士走来,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的牛排比我的手掌还厚,还有绿大头菜和西红柿沙拉。我看着护士,她胸脯小但很美丽,脖子很可爱——对一个护士来说,她真是长得不错。我告诉她我的问题,问她节食到底会怎么样。结果她说:‘这就是您的节食食谱啊,法官大人。’她的话让我难以置信,当我确认她的确不是在哄骗我后,我告诉修姆医生我决定听他的话节食,然后我就大吃起来。我没有告诉他我还喝点儿酒之类,我自己想办法弄到啦。”

“怎么弄到的?”马龙问,他知道法官的小弱点。

“上帝有他奇妙的方法做工。我当时不是把杰斯特从学校带出来跟我去了医院吗,当时大家都说我这么做非常奇怪。有时候我也这么想,可是心里面其实我是害怕我会在北方这个医院死去。开始我并没有计划,但是现在有了。一个七岁的男孩正好可以帮助他生病的爷爷去附近的酒店买瓶酒来。”

“生活中的窍门就是把不愉快的经历变成愉快的。我的肚子一缩小,我在医院的日子就好过了,三个月内我掉了四十磅。”

法官看到马龙眼里充满渴望的神色,突然感到有些内疚,因为他自己说得太多了,都是关于自己的健康问题。“你也许觉得我的生活到处是玫瑰和美酒,其实马龙,不是这样,我现在就告诉你一个秘密,这个秘密我从没向任何人说过,一个很严重、可怕的秘密。”

“怎么回事?到底是……”

“我节食体重下降了,我很高兴,但是节食给我身体系统带来不良后果。我节食一年后,去约翰·霍普金医院做例行检查,结果发现我血液里糖分过高,也就是得了糖尿病。”马龙多年来一直卖给法官胰岛素,听到这个消息并不奇怪,但是他什么也没说。“这不是致命的病,这是节食造成的后果。我大骂修姆医生,并威胁他要去告他,但是他给我讲了一通道理,作为一个资深法官,我也知道这种事告也没用。于是就造成了现在这种样子:你知道,马龙,虽然不是致命的病,但你每天得打针。这虽然也没什么,但是我还是觉得如果让公众知道我有这么多健康问题,会给我造成一些麻烦。不管大家承认不承认,我现在仍在我政治生涯的顶峰。”

马龙说:“我不会告诉任何人的,当然这其实也没什么丢脸的。”

“肥胖,小中风,现在又来个糖尿病——这对一个政治家来说影响太大啦。虽然我们白宫里也住着一个瘸子,住了十三年。[11]”

“我对你在政治上的敏锐有百分之百的信心,法官。”马龙虽然这么说,但是那天晚上他却莫名其妙地开始对老法官丧失信心——为什么会这样他不知道——至少在医疗上的信赖是没有了。

“多年来我一直是用医院派来的护士给我打针,但是现在我有机会改变这一情况。我找到一个男孩子,他可以帮助我给我打针。他就是你问过我的那个黑孩子。”

马龙突然想起来了,说:“不会是那个蓝眼睛的黑人吧?”

“就是他。”法官说。

“您对他都了解多少?”马龙问。

法官陷入沉思,想起他生活中的悲剧是如何围绕这个男孩子发生的。但是他只是简单地对马龙说:“他正是那个我掉进池塘后救我上来的黑孩子。”

然后两个朋友就会心地大笑起来,笑他们生活中都遇上的巨大不幸。两人想着一个三百磅重的大胖子老头儿被人从高尔夫池塘里拽上来的样子,越发笑得歇斯底里,笑声在灰暗的暮色中回响。这种对巨大不幸爆发出的笑声半天都停不下来,于是他们就尽情地笑了好一阵子,为自己的不幸狠狠地大笑一场。最后法官先止住了笑,“说实话,我是想找个我能信赖的人,所以除了这个救了我命的小男生,我还能相信谁呢?胰岛素剂得非常小心使用,这玩意儿有些神秘,必须得让非常聪明又有责任心的人来管理,比如煮针头,还有其他事情。”

马龙想,那个黑人孩子也许很聪明,可是一个黑人,再聪明又能聪明到哪儿去?他替法官害怕,因为他看到那双冷酷、炯炯有神的眼睛,还有他自己的碾槌、屋里的老鼠和死亡。“我不会雇那个黑孩子的,不过也许你比我更了解他。法官大人。”

法官又想起自己担心的事情来:“杰斯特又不跳舞也不喝酒。就我所知他甚至不约女孩子们。他到底去哪儿了?很晚了,马龙,你觉得我是不是该报警呢?”

报警的想法和兴师动众的场面让马龙感觉紧张,“怎么啦?还没有那么晚,没什么可担心的。但是我想我倒是该回家了。”

“马龙,你打个出租车吧,费用我来付。明天我们接着讨论约翰·霍普金医院的事情。因为,说正经的,我觉得你应该去那里瞧瞧。”

马龙说:“谢谢您,先生。我不需要叫出租车——清新的空气对我有好处。不用担心杰斯特,他肯定一会儿就回来了。”

虽然马龙说走回去对自己有好处,夜晚也很温暖,但是在回家的路上他却感到寒冷和虚弱。

回到家,他悄悄爬上床,没有惊动妻子。但是当她温暖的屁股碰到他时,他想起过去富有激情的生活来,这让他感到一阵沮丧——他赶忙挪开身子。唉,死亡已然在逼近,活着的人今后的日子怎么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