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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秤坏了。”马龙说。
“哦,对不起。”杰斯特赶紧说。
马龙看着他想:他为什么这么说呢?这难道不是句疯话吗?就为店里的磅秤坏了而道歉?真是神经病。
米兰,有些人在这里出生在这里死去,一生很满足。他们一辈子只去过附近花枝市、山羊岩或其他小镇。他们就这么活了一辈子,死后葬在米兰就知足了。杰斯特可不是这样的人。也许属于少数,但是绝对不想成为这样的人。杰斯特在旁边等着他的可乐,他已经不耐烦了,来回踱着步,马龙则在一边看着他。
可乐里放进打碎的冰碴,做好了,马龙说:“你的可乐。”
“谢谢您先生。”马龙去配药房的时候,杰斯特吸着冰可乐,还在想着米兰这座城市。都是这闷热的天气,让人们都穿着衬衣,只有那些非常古板的人,还穿着外套,去“板球茶坊”或“纽约咖啡店”吃午饭。杰斯特手里还拿着可乐,无所事事地向敞开的大门走去。
接下来的几分钟将会一辈子在他脑子里留下烙印。它们像万花筒,又像一场噩梦,发生得太快太强烈,当时根本没有时间完全搞懂是怎么回事。后来杰斯特明白他要对这次死人负责,也承认这件事导致的其他恶果也是他的责任。这种时刻冲动和无辜都受到玷污,大势已定,无法挽回。而在几个月以后,这次事故让他避免了另外一桩凶杀案——更确切地说,是挽救了他的灵魂。
而在当时,杰斯特一手拿着可乐,一边看着像火烧的蓝天和午后的骄阳。维德威尔棉纺厂那里传来汽笛。棉纺厂的工人三五成群地出来吃午饭了。“大地的情感渣子。”他的爷爷这么叫他们,虽然他持有维德威尔棉纺厂很多股票,而且一直有相当令人满意地升值。工人们的工资也涨了,因此午饭不用带便当了,可以有钱去餐馆吃。杰斯特小时候曾害怕这些“工厂标签”,看到里面的肮脏和穷困他吓坏了。即使现在他也不喜欢这些穿蓝工装裤,嘴里嚼着烟草的苦力工人。
这时候“马车”只剩下两块炸鸡了——鸡脖子和鸡背。他先开始津津有味地吃鸡脖子,那上面的筋和细骨头就像班卓琴的琴弦一样美妙。
“就给我一点点吧。”“大男孩”乞求道。他垂涎欲滴地看着那块鸡背,他粗糙的黑手悄悄伸过去。“马车”很快吞了一口然后朝上面吐口唾沫确保属于自己。可是他朝炸得焦脆的鸡背上吐的这口水却激怒了“大男孩”。杰斯特看着他,发现他的黑眼睛里有一种贪婪,目不转睛地盯着盛钱的帽子。这突然的警觉让杰斯特脱口而出:“不许动,不许动!”但是他的声音被正响起的钟声淹没——街上的大钟正敲十二点。耀眼的太阳光,嗡嗡的钟声和正午的宁静交织在一起,共鸣出杂乱的感觉,然后事情就发生了。发生得那么迅速,那么猛烈,杰斯特根本没闹清到底是怎么回事——“大男孩”一把抓起帽子里的硬币,“嗖”一下子就跑掉了。
“抓住他,抓住他!”“马车”尖叫起来,他撑着自己被锯断的双腿——那双腿现在在“皮鞋”里保护着——两条腿交互跳着,无济于事地发着怒。此刻杰斯特已经跑出去追“大男孩”了。那些从棉纺厂出来的工人们,看见一个穿着白外套的白人在追一个黑人,都过来帮助追。正在第十二街和宽街执勤的警察看到了这一幕,也立刻冲了过来。杰斯特追上去抓住“大男孩”的领子,试图把钱从他攥着的拳头里夺回来。这时已经有六七个人围了过来帮忙,虽然他们都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抓住这个黑鬼。抓住这个浑蛋。”
警察用警棍分开混乱的人群,“大男孩”惊恐地使劲挣扎,警棍落在他的头上最终把他制服。几乎没人听到棍子打头的声音,但是“大男孩”立刻瘫软倒在地上。围观的人闪开一条道,站在一边观看。在“大男孩”黑色的头皮上,有一股很细的血流下来,他死了。这个贪吃的,刚才还活蹦乱跳的低能男孩,从来没有在米兰街头有过自己的感悟……就这样永远无声无息了。
杰斯特扑向黑孩子:“大男孩!”他恳求地叫着。
“他死了。”人群里有人说。
“死了?”
“是的,”几分钟后警察说,“你们都让让。”他走到药店的电话亭去叫救护车,虽然他明知孩子死了,但这是他的职责所在。他又回到现场,人群已经退后到凉棚里去,只有杰斯特还在尸体边上。
“他真的死了吗?”杰斯特问,他碰碰大男孩的脸,还是温的。
“别碰他。”警察说。
警察拿出纸笔,询问杰斯特刚才都发生了什么。杰斯特开始晕乎乎地回答,他的脑袋现在感觉就像个充气球。
救护车在安静的午后尖叫着开过来。一名穿着白大褂的实习医生从车里跳出来,把听诊器放在男孩子胸前。
“死了吗?”警察问。
“没呼吸了。”实习大夫说。
“你肯定?”杰斯特问。
医生看看杰斯特,注意到他的那顶巴拿马草帽打飞在地上。“这是你的帽子?”杰斯特捡起帽子,上面沾满了土。
穿白大褂的医生把尸体运到救护车上去。一切都如此冷酷如此迅速,杰斯特觉得恍如梦境,他慢慢转身走进药店,双手捧着脑袋,警察跟着他也走进来。
“马车”还在吃他那个自己吐了唾沫的烤鸡背。他问:“咋回事?”
“不知道。”警察说。
杰斯特感觉头重脚轻。他是不是会晕倒?“我觉得不舒服。”
警察很高兴他能做点事了,他扶着杰斯特坐在一把椅子上,说:“坐在这儿,把头放在两腿间。”杰斯特照他的话做了,当血液又回到他的头部时,他坐起来,但脸色还是很苍白。
“都是我的错,我不该追他,要是我不追他,那些人也就不会扑过来了。”他转向警察,“你为什么那么用力打他?”
“如果你用警棍拨开人群,你不知道该用多大力气。我和你一样也不喜欢暴力。也许我就不该入伍。”
这时候马龙已经给老法官打了电话,让他来把孙子接回家去,杰斯特因为受到惊吓开始哭泣。
舍尔曼开着车来接杰斯特回家。这时候杰斯特再也顾不上要给舍尔曼留下什么好印象了,他跟着舍尔曼向汽车走过去,警察还在和舍尔曼解释刚刚发生的事情。听完之后舍尔曼只说了一句:“好吧,反正‘大男孩’也就是个蠢货,换成是我,如果我是个蠢货,这件事发生在我头上我高兴还来不及呢。我是站在他人的角度下想这个问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