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希尔斯(第2/4页)
房间的小水槽发出的阵阵嘘声让我分心。我站在水槽前检查时,水龙头的水柱突然朝外狂喷。这桩意外有两点不寻常,要知道这里淋浴的水压都只能用细细涓流来形容,而且眼前溅湿金属盆的水还呈现出一种浓稠的红色。
“妈的!”盖许狂吼,“我全身都湿了!”
“各位,这看起来像血。”波基吓坏了,“我才不要在那里面洗东西。”
“厕所也是。”泰瑟斯补充道。
我们都知道这里的水管相通。坏消息是,你恐怕无法逃脱别人的粪便冲到你家的厄运;好消息是,你可以让账单顺着水管冲走,它只会在隔壁牢房的水槽出现一瞬间,然后直接前往污水处理系统。我转身看着马桶,水色深得有如红酒。
“老天,要命。”盖许说,“这不是血,是酒。”他开始像疯子一样大声欢呼,“兄弟们,尝尝看。店家免费供我们畅饮。”
我等着。我不喝这里的水。那就像每次放在钻孔卡片上送来的艾滋病药丸,我总觉得政府在利用可以被牺牲的犯人进行实验,所以并不打算饮用出自同一行政系统下的水。然而,我听见乔伊开始大笑,卡洛威的水龙头传出啜饮的吮吸声,泰瑟斯和波基唱起饮酒歌。这一区的气氛瞬间就彻底改变,对讲机传来怀泰克警察的支吾声,面对屏幕画面的他已然困惑得不知所措。
“发生什么事了?”他问,“水管大漏水?”
“差不多。”盖许回答,“或者可以说,我们突然超级口渴。”
“警官,来这里,”波基补充道,“下一轮我们付钱。”
每个人都觉得这实在过于奇妙,无论这不知名的液体究竟是什么玩意,他们都几乎喝掉了半加仑。我把手指浸在汩汩涌出的暗色液体中。这很可能是铁或锰,然而,没错——眼前的液体有甜味和干黏质感。我低头凑向水龙头,尝试性地啜饮几口。
以前,亚当和我都热衷品酒,经常前往加州的酒庄度假。在一起的最后一年,为了庆祝我的生日,亚当送了我一瓶多明纳斯酒庄2001年份的赤霞珠红酒。本来我们要在新年前夕喝掉它,可几周后,我回家时发现两个男人如葡萄藤般纠缠在一起,酒瓶就在一旁,夜桌和卧室地毯被红酒玷污,宛如飞溅的鲜血。
如果你曾在监狱待得和我一样久,那肯定创造过许多个人发明的纪录。我曾用果汁、面包和水果软糖酿造私酒,吸食除臭喷雾剂,还用《圣经》的纸包裹干香蕉皮当香烟试抽。不过那些玩意儿根本比不上今天这个。上帝!货真价实的酒!
我放声大笑,不久后便开始啜泣,泪水滑过脸庞。我为自己失去的一切哭泣,为当下流过我指尖的液体痛哭流涕。曾经拥有的事物才会叫人怀念,自从一些使生活稍微舒适些的物品出现,我已很久不曾怀念过往。我用塑料杯装满红酒一饮而尽,再一遍遍重复这个动作,直到忘却“美好的事物都有终结之时”的事实。关于这个课题,我能用亲身经历来发表一场演说。
监管人员总算明白水管出了问题。其中两位怒气冲冲地闯了进来,站在我的牢房前方。
“你。”怀泰克下令,“手铐。”
为了让我的手腕穿过活门上铐,他们对我说了一段冗长的废话。当怀泰克打开我的门入内检查时,史密特在一旁严密监督我。我转头,看见怀泰克的手碰了碰淡红色的酒,举起来放进嘴里。
“路希尔斯,”他说,“这是什么?”
“起初我以为这是卡本内葡萄酒,警官。”我说,“不过现在,我认为这是廉价的梅洛酒。”
“水来自城里的蓄水池。”史密特说,“犯人不可能搞鬼。”
“这也许是奇迹。”盖许高唱,“《圣经》传道者警官,你不是很了解奇迹吗?”
他们关上我的房门,我的双手重获自由。怀泰克站在大家牢房外的小通道里。
“谁干的?”根本没人听他说话,“谁来负责?”
“谁在乎!”盖许回答。
“那帮我个忙。假如你们没人肯承认,那么下周我得让这里停水。”怀泰克威胁说。
盖许大笑:“美国民权自由联盟需要一位贴海报的孩子,怀。”
监管人员一离开,我们就都开始大笑。原本不幽默的事情变得好玩起来,我甚至不介意听盖许高谈阔论。流淌的酒总会干涸,然而此时此刻,波基已经喝到昏厥,泰瑟斯和乔伊合唱着《丹尼男孩》,而我也快要醉倒了。我不省人事前最后的印象,是薛问卡洛威,他要替小鸟取什么名字,而卡洛威的答案是“知更蝙蝠侠”。卡洛威向薛挑战比谁喝得快,被薛拒绝了。事实上,薛滴酒未沾。
I层的水变成酒之后的两天,不断有水管工、科学家和监狱高层来参观我们的牢房。全监狱只有我们这里发生了这一现象,在位者甚至相信我们必须承担事发的责任。我们全体被扣押,监管人员没收了我们趁红酒干涸之前所有用于囤积的物品,例如洗发水和牛奶盒,甚至塑料袋。清洗水管的拖把也沾有类似物质,尽管没人愿意告诉我们检验结果,但传言基本确认,这些液体绝非自来水。
我们的活动和洗澡的权利被撤销一星期,仿佛这一切都是我们的错。四十三小时后,我获准得到监狱护士艾尔玛的探访。她闻起来有股柠檬和亚麻的味道,后脑用发辫盘绕了一大圈发髻。我常常在想,如果她想睡觉,可能会需要建筑专家帮忙。通常她一天来两次,把我那些状似蜻蜓、又大又亮的药丸放在一张卡片上。她也会为犯人发炎的双脚涂药膏,检查被腐蚀的牙齿,更会做一些护士巡房所不需要执行的服务。我承认自己好几次是假装生病,这样艾尔玛就会替我量体温或血压。她往往是好几个星期内唯一碰触过我的人。
“所以,”她在史密特警官允许她进入我牢房之后说,“我听说I层发生了令人兴奋的事。告诉我好吗?”
“可以的话,”我边说边看陪伴她的警官,“也许我不行。”
“我只知道曾经有个人把水变成了酒,”她说,“而牧师会告诉你,那并不是星期一发生在州立监狱的事。”
“牧师可以预测,耶稣正在尝试一种浓郁的希哈葡萄酒。”
艾尔玛笑了出来,把一根温度计塞进我嘴里。我越过她的背,瞪着史密特警察。他双眼充血,却没盯着我,看我有没有干蠢事的意图,比如挟持艾尔玛当人质。他瞪着我脑袋后方的墙壁,迷失在自己的思绪中。
温度计哔哔叫。
“你仍然一直在发烧。”
“讲一件我不知情的事吧。”我回答。我感觉舌下有一摊血泊,那正是这种恐怖疾病的殷勤问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