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第2/3页)
“首先,你不是天主教徒。再说,他们全都死得很惨。”
“不一定都是这样。你好好的,却突然被杀,这样也算。圣玛利亚·葛莱蒂在我这个年纪时,为了抵抗一个强暴她的男人而被杀,她肯定也是圣人之一。”
“那太残忍。”我说。
“圣芭芭拉可是被挖掉了眼球。你是否知道有一位圣人是心脏病患的守护者?圣若望。”
“为什么你会知道有一位圣人是心脏病患的守护者?”
“还用说?”克莱尔说,“当然是我读到的。你只让我读书。”她重新躺倒枕头上,“我打赌,圣人也会玩垒球。”
“一位接受心脏移植的女孩也可以。”
克莱尔没在听我说话。她知道,希望只是烟幕弹,她看着我就能学习到这一点。她抬头看看时钟。“我会成为圣人,”她说,仿佛那完全由她决定,“那么就算你走了,也没人会忘记你。”
警察的葬礼可谓惊心动魄。全州每个城镇都会派警察、消防员和公务员来参加,有些甚至从更远的地方专程前来。灵车前方有一长列警察巡逻车,像白雪一般覆盖掉整条高速公路。
我花了很久才回忆起寇克的葬礼,因为当时,我卖力地假装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警长艾瑞福载我去葬仪服务处。莱林的居民站在街道边,拿着写有“保护和服务,最后的牺牲”的自制标语。当时是夏天,在我站立之处,鞋跟下方的柏油逐渐下陷。我被曾经和寇克一起工作的同僚,以及数百位不曾和他一起共事的警察包围。那是一片蓝色制服的海洋。我背痛,双脚肿胀,发现自己专注于一棵随风摇摆的丁香树,花瓣如雨一般从树上落下。
警长安排了二十一声枪响致敬礼,随后,五架战斗机于蓝紫色山脉前方喷出粉红色烟雾,将天空分为数条平行线。当它们飞过众人头顶时,远方又有一架飞机突然现身,如一片翱翔的碎屑,飞往东方。
神父的致辞我一个字都没听进去。他还能说出什么我不知道的关于寇克的事吗?致辞后,罗比和维克站在前方,像其余的莱林警力一样,用一条黑布覆盖他们的警徽。他们是寇克在警察局里最好的朋友。他们走向寇克的棺木,将棺木上方的旗帜折叠收拢。他们戴手套的双手移动迅速,让我想到米老鼠、唐老鸭和它们特大号的白色拳头。罗比将旗帜交到我的手上。那是一样我可以紧握、取代寇克地位的东西。
其他警察的无线电传来声音:
所有单位准备这则播送。
最后一次呼叫一百四十四号,寇克·尼尔森警员。
一百四十四号,于三百六十号西干道回传最后一次任务。
接着提到墓园的地址。
你将获得最完善的照顾。大家将深深地怀念你。
一百四十四号,十之七。
最后结束轮值的无线电密码。
之后,他们让我走向寇克的棺木。擦得闪亮的木头让我得以看见自己投射其中的倒影,一脸憔悴的陌生容颜。这是一具特制的棺木,比正常尺寸要宽大,这样就能合葬伊丽莎白。
她直到七岁都还怕黑。寇克就像一头栖息于粉红枕头和绸缎毛毯之间的大象躺在她身边,直到她睡着为止,随后蹑手蹑脚地离开房间,关上灯。有时候,她会在半夜时尖叫醒来,在我的肩头啜泣,就像是我伤了她的心似的。
葬礼负责人让我看看他们。寇克的手臂紧紧环绕着我的女儿,伊丽莎白的头靠在他的胸口,看起来就像那些夜晚,寇克等候伊丽莎白睡觉时不小心睡着的模样。他们看起来就像我希望成为的模样,安详、明晰而平静,宛如一片没有石头打碎平静的池塘。他们能够在一起,我应该感到安慰。这应当能补偿我无法和他们一同离去的遗憾。
“好好照顾她。”我悄悄对寇克说,呼出的气息带着亲吻的印记,印在闪光的木头上,“好好照顾我的宝贝。”
这时,克莱尔在我体内动了一下,好像我在召唤她似的。她像蝴蝶翻腾般伸展四肢,提醒我将这一刻牢记在心。
曾有一段时间,我会向圣人祈祷。我喜欢他们的原因,是他们平凡的出身。因为曾是人类,所以他们成为圣人的过程和耶稣不同。他们了解希望破灭、承诺消逝或感情受伤的滋味。圣女小德兰是我的最爱,她相信一个完全平凡的人也能获得伟大的爱。不过,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生命会给出彻底的证据,证明你正在追寻错误的事物,不是吗?于是我开始承认,自己宁可死去,也胜过给予一个必须奋斗才能活下去的孩子生命。
过去一个月来,克莱尔的心律失常有恶化的倾向。她的植入性心律去颤器一天要启动六次。有人告诉我,这玩意启动时,会有一道电流窜过全身。它能重新启动心脏,也能让人痛得哭天喊地。一个月一次已极具破坏性,一天一次则会让人精神崩溃。
据说,有一些和植入性心律去颤器共存的成年人组成团体,以求互相扶持,而有些人宁可冒着死于心律失常的风险,也不愿意过着提心吊胆等待被电击的日子。上星期,我发现克莱尔在房间里阅读《吉尼斯世界纪录》。“罗伊·苏列文于三十六年之内被闪电击中七次,”她说,“最后自杀了。”她翻起上衣,瞪着胸口的疤痕。“妈,”她哀求,“请他们把这玩意儿关掉。”
如果这玩意儿不可或缺,我不知道自己还能说服克莱尔留在我身边多久。
房门一打开,我和克莱尔立刻转头。我们以为是护士,结果却是吴医生。他坐在床沿,直接和克莱尔对话,好像她是我这个年纪的大人,而不是十一岁的孩子。
“原本要捐给你的心脏出了问题。医护人员直到进行摘除时才发现……右心室已经扩张。心脏移植后,恶化的风险会更大。”
“所以……它不能用?”克莱尔问。
“不行。当我给你一颗新的心脏时,我希望它绝对健康。”医生解释道。
我全身僵硬:“我不……我不懂。”
吴医生转身:“琼,我很抱歉。今天不是那个幸运日。”
“可是,要找到另一位捐赠人,可能又要花好几年。”我没有说下去,因为我知道吴医生一定听得见:克莱尔撑不了那么久。
“我们只能希望最好的情况发生。”他说。
他离开了。我们坐在令人晕眩的沉寂之中好一阵子。是我干的吗?我试图捣碎的恐惧——克莱尔熬不过手术——竟然在成为现实。
克莱尔把心脏监视器推离胸口。“好吧。”她说。我可以听见她嗓音中的纠结,她正努力不让自己哭出来。“好好一个星期六都给浪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