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 4(第2/3页)

但你开口说:“我有肌肉,对吧?父亲,威廉斯说我已经有骑马的肌肉!”话才说完,你便用脚跟往小马身侧狠狠一踢,使得它倏然转身,一阵颠跳还直立起来。而你呢,还是稳稳地坐在马背上,这样还无法说服他们吗?

“稳住了,史蒂芬!”先是菲利浦爵士的声音警告道。接着是上校领队的声音:“我得承认她骑马的姿势很不错,薇奥莉骑在马上会有点害怕,但应该会越来越有信心吧,但愿如此。”

这时猎犬开始朝猎物藏身处移动,一只只摇晃着尾巴,仿佛高举旗帜的军队。“喂,明星,花花!快抓住它啊!喂,闹闹,快往前去,闹闹!”

长鞭以惊人的准头挥出,一下抽在这只狗的侧腹,一下打中那只狗的肩膀,而这群四条腿的女战士则逐渐靠拢行列准备干正经活儿。“喂,明星!”鞭声咻咻,马儿变得躁动不安;史蒂芬必须全神贯注于自己的坐骑,已经没有时间去想她的肌肉或委屈,只能专心想着夹在她小小双膝之间的这头畜生。

“还可以吗,史蒂芬?”

“是的,父亲。”

“跳跃栅栏的时候要稳住,今天早上的路可能有点滑。”但菲利浦爵士的声音听起来没有丝毫担忧,甚至还带有十分骄傲的口气。

他知道我不像薇奥莉,我不是个布娃娃;他知道我和她不一样。史蒂芬暗想。

· 3 ·

猎犬冲出猎物隐蔽处时,狂吠着怪异、充满仇恨、令人心碎的声音;猎犬管理人踩立在马镫上大声地叫喊;马蹄声轰然,重重地、无情地奔驰过连绵起伏的绿色草地。草地向后飞逝,犹如在火车上看到的景象,往你身后不断流去;无意间闻到的刺鼻马汗味、潮湿皮革味、泥土与遭践踏的草的气味——全都是突如其来、转瞬即逝——接着是旷野的气味、空气的气味,虽然清凉却又如醇酒般浓烈。

菲利浦爵士回过头说:“还好吗,史蒂芬?”

“还好。”史蒂芬的声音有点上气不接下气。

“稳住!别慌!”

他们来到一处栅栏,史蒂芬把缰绳拉得更紧一些。小马兴高采烈、毫不费力地一跃而起,刹那间仿佛生出翅膀飞翔于半空中,随后再次轻巧落地,停也没停又继续往前跑。“还好吧?史蒂芬。”

“很好,很好!”

菲利浦爵士宽阔的背趴伏在猎马肩头,他后颈上微鬈的赤褐色毛发,有几处被冬阳照得闪闪发亮。当孩子追随在那果断背影后面,不禁感觉到一种全心全意、毫无保留的爱。在那一刻,那个背影似乎体现了所有的慈爱、力量与理解。

· 4 ·

他们猎杀的地点距离伍斯特不远,这趟路不易应付,是这一季以来最好的一趟行程。安崔姆上校缓缓骑到史蒂芬身旁,对于她的勇敢既感到有趣也十分惊讶。

“哎呀呀,”他咧嘴笑道,“原来你在这儿啊,小姐,还是一边一脚地跨坐着呢,我得告诉薇奥莉让她加把劲了。对了,菲利浦,趁罗杰回学校以前,能不能让史蒂芬星期一过来喝下午茶?可以吗?太好了!好啦,那只狐狸尾巴呢?我想应该交给我们这位小史蒂芬。”

说也奇怪,难忘的时刻往往都和一些非常微小却极具假想分量的事件有关,尤其是在我们还小的时候。当猎犬管理人走上前来呈上她的第一项狩猎战利品——一条可怜兮兮、又湿又脏、辛苦逃避了无数里路的小小狐狸尾巴——史蒂芬感到无比自豪,即便安崔姆上校送给她端放在红色天鹅绒垫上的英国皇冠,她恐怕都不会如此骄傲。看着手上那软软、毛毛的东西,她心里一度觉得害怕,只不过成就的喜悦依然炙热,何况得知自己如此勇敢更让她喜不自胜,于是在记起史蒂芬的英勇之际便忘却了狐狸的不幸。

菲利浦爵士将尾巴系在她的鞍上。“你骑得很好。”他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便转向上校领队。但她知道这一天自己并未令他失望,因为与她四目交接时,他双眼闪烁着光;从那对忧郁的眼中她看见了伟大的爱,还有一种若有所思的奇妙神情,是年幼的她所无法理解的。这时候许多人都对史蒂芬露出大大的微笑,同时拍拍她的小马,说它是飞毛腿。

有位老农夫说:“这畜生可了不起了,骑它的人也一样——您别见怪啊。”

史蒂芬听了肯定脸红,也变得有些扭捏,假装把所有功劳都归给小马,假装觉得很不好意思,其实她知道自己一点也不觉得不好意思。

“走吧!”菲利浦爵士高呼道,“今天就到此为止,史蒂芬,你那匹可怜的小马这一天也够累的了。”此话不假,因为柯琳丝全身都在发抖,一方面是兴奋,一方面则是撒开短腿拼命想跟上其他高傲猎马的缘故。

马鞭轻点帽檐:“再见了,史蒂芬,很快再出来哦……星期二见了,菲利浦爵士,还有你的克鲁姆。”换乘坐骑之际,林野暂时平静下来,等候下一次的狩猎活动。

· 5 ·

他们父女二人骑着马、踏着薄暮回家,此时树篱间已经没有野蔷薇,只见一片光秃秃的细枝交错,上头覆着灰蒙蒙的霜。土地散发一股清新干净的气味,犹如刚洗好的衣服(史蒂芬说这是上帝洗衣服的味道),左手边远处一间农舍传来看门狗的吠叫声。仍未挂上窗帘、感觉仍非常友善的小屋窗口,透出点点微光;远方宏伟的马尔文山丘在浅淡天色的映衬下显得青蓝,还燃烧着许多小灯火——那是山中人家在这山陵祭坛上新点亮的烛火,献给守护山陵与家园的神。路边的树上没有鸟鸣,但这一片静谧却比鸟鸣声更宜人;这是冬季沉思而神圣的宁静,是田畦信任等待的宁静。因为土壤是自古以来最伟大的圣者,既不会不耐烦,也不会恐惧或怀疑,只有满满的信念,萌发出滋养人类所需的一切美好事物。

菲利浦爵士说道:“你快乐吗,我的史蒂芬?”

她回答:“太快乐了,父亲,我快乐到觉得害怕,因为我可能不会一直很快乐,不会像这样快乐。”

他没有问为什么,只是点点头,好像知道原因似的;但他还是伸出慰藉的大手,搭在她拉缰的手上片刻。不久,夜晚的平和占据了史蒂芬,除此之外,还有健康的身体在剧烈运动后与凉风吹拂下筋疲力尽的平和感,因此她坐在马鞍上有些摇摇晃晃,几乎就要睡着。至于小马比骑在它背上的人还累,低着头、缰绳松垂地缓步前行,疲惫得就连蹲踞在一旁准备吓人的鬼魅黑影也吓不着它。它整个小脑袋瓜里肯定都在想着秣料、想着桶子里加了稀麦片粥的好喝的水、想着马夫替它擦拭身子、缠绷带时安抚的嘘嘘声、想着冬天里再舒服不过的温暖盖毯,还有最重要的是,现在马厩里想必已经备好厚厚的金黄稻草床在等着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