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9/10页)

四人一人一把锹,是那种特别行动队用的多功能锹,可以折叠,很锋利。四人全都是健康、肌肉结实的男人,他们用力地挖,挖出来的土都堆到一边。那个坑越来越大,越来越深,开始有泛红的水渗进来。

“行了,挖得很漂亮。上来!”阿坚下令,接着跟他们解释道,“叫你们上来是要让你们先埋好你们同伙那三具尸体,否则谁肯动手埋他们,总不能让他们烂臭在林子里吧。”

那几个家伙请求去净手,抽根烟。阿坚同意了。

“坚哥,我看你是不想动手了,你干脆把他们放了,最好还给他们每人发一块糖,还捆他们干什么呀?”

“什么放不放的?”阿坚摆摆手,“我只是受不了这四个浑蛋,他们必须像狗一样地死去。”

那四个家伙到河边仔细地洗干净手脚,把军服上沾着的泥巴和血液也洗干净了。“长官,请您抽根烟。”最年轻的那个俘虏彬彬有礼地把苍蝇牌香烟双手递到阿坚面前说道。他长着一张圆脸,白白净净,说话带着甜甜的北方口音。

“给我抽?”阿坚拨开他的手,“你还是一会儿到地下请你的战友们抽吧。”

那个伪军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他耸了耸肩,恳求地看着阿坚,然后低声说:“长官,刚才那个说话很浑的家伙是我们的指挥官。对,就是那个中尉。”

“是吗?哦,这有什么关系,管他中尉还是中将,到地下就跟普通士兵平级了,就不再是你的什么指挥官了,担心什么?”

“求长官放了我。”这个伪军喃喃地说,“我没有强奸那几个女孩,也没有用刺刀往她们身上刺,一刀都没有,我甚至连碰都没碰她们。我发誓我没干,我可是一个有宗教信仰的人。”

“你用不着跟我说。退回原地!”

那个伪军在阿坚面前跪下,双颊滚下了泪水:“求您可怜可怜我吧,长官!我还这么年轻,我还有老母亲。我就快要结婚了,我们真的很相爱啊,长官,求求您了!”

他颤抖着从胸前的衣兜里摸出一张彩色照片,举起来,放到阿坚的手中。阿坚拿着照片看了一眼,那是一个身穿黑色泳装的少女,烫着披肩鬈发,站在蓝色的大海边,她开心地笑着,一手拿着冰激凌,另一只手挥舞着。女孩身材匀称而美妙,真让人百看不厌。阿坚把照片上的雨滴抹掉,然后把它还给了那个伪军。

阿坚赞叹道:“很漂亮,照得不错。收好,可别打湿了。”

那个伪军喘息着,张大嘴巴,眼睛冒出光彩,说道:“你的意思是说,我可以活下来,是不是?你让我活下来,是吧?上帝啊……”

“滚回坑边去!”阿坚吼道,“狗东西!点上烟,赶紧抽了,不然时间到了。你们几个也一样,动作快点!”

那个伪军坐到他们刚挖好的坑里,跟那三个人一道,躺在泥巴上,身体和四肢都交叠在一起。环绕着他们的是青色的香烟烟雾,那么浓,那么缓缓地在雨中飘散。四周是被小山包围得严严实实的盆地,夜色也渐渐从山坡上笼罩下来,河流则在沉闷地低吟。

“现在都听好了,”阿坚举起AK步枪,“给我排成一列!”

四张苍白的脸仰了起来,露出恐惧和紧张的神色。

“站起来,排成一列!”阿坚若无其事地重复了一遍,把大拇指摁在机枪保险上,“怎么样?”

“长官啊,让我们把烟抽完吧,长官!”刚才那个带北方口音的俘虏恳求道。

“站起来!”阿坚又吼了一次。

“就让他们抽完吧,坚哥!”一个侦察兵慌忙在阿坚耳边用干涩的声音说。

那四个即将被处决的人站了起来,彼此靠得很近,仿佛过于接近死亡反而让他们不再害怕。他们脸上的表情变得僵硬,心里充满着某种仇恨,但全都紧咬牙关,默默地忍耐。阿坚觉得自己快疯了,但是一种冷酷无情的超强意志使他无比清醒。

“你们想死,老子满足你们。老子会把死神喊到你们每个人面前!你们会看着自己的鲜血一滴一滴地流尽。”他说道,又吼叫了一番,然后冷笑起来。

忽然,那个北方口音的俘虏开始哭号,他冲到阿坚面前跪下,脸贴着阿坚的脚,呜咽着、抽泣着、恳求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你情愿第一个死?”阿坚用枪口指着那人的额头。

“老天爷啊,小的求求您,小的求求各位大爷,让小的活下去,做牛做马都行,让我活下去,大爷,求您了,大爷啊!”那家伙苦苦地乞求着,声声哀鸣似乎要刻进阿坚的脑海。

阿坚用枪托重重地在那家伙头上敲了一记,使他往后退了退。这一记使他恢复了神志,也止住了哭泣,原本跪在地上的他,慢慢站了起来。他警觉地看了阿坚一眼,接着环视其他人,手还在伤口上摸来摸去,前额上的那道口子开始不断地流血,一直滴到鼻梁上。

“我甘愿用自己的身体来填墓穴,不麻烦你们,但我要把我所知道的一切告诉你们的指挥官。你们党的政策,是严惩逃跑者,宽待来归者。你们没有权利杀我,没有权利!我求求你们了!”

身后有个人碰了碰阿坚的肩膀,用颤抖的声音说:“阿坚,要不暂时放过他们,把他们带回去交给上级处置……”

阿坚转过头。他突然怒火中烧,压抑着的脾气爆发出来。

“闭嘴!”他咆哮起来,接着粗暴地用枪杆子堵住阿慈的嘴,“你同情他们,就他妈跟他们站到一起去,老子连你也一起杀了。连同你,懂吗?!”

“阿坚!阿坚!你干吗这么吓人呀!”卡车司机厚重的手摇着吊床上阿坚的肩膀,“醒醒,快醒醒吧!”

阿坚睁开眼睛,他感到极度疲倦,梦里带来的痛苦回忆让他两边的太阳穴很难受。过了好久他才起身缓缓从吊床上爬下,从卡车后面跳到地上来。

见阿坚起得那么慢,卡车司机长叹一口气,说道:“都怪你睡在后面,跟50来具骸骨睡在一起,一定是做噩梦了吧,是不是?”

“嗯,累死了,太可怕了。真是倒霉,自从进了收尸队,我每晚都会做噩梦,可是刚才这个梦最荒唐。”

“这个招魂林很离奇,表面看起来什么都没有,可是地下不知躺着多少人呢。可以说,这个B-3前线到处都是鬼魂。我从1973年就开始当收尸队驾驶员,已经习惯那些从坟墓里爬出来的人了。每天晚上他们都会摇醒我,要我陪他们聊天。真是恐怖至极!各种各样的鬼,有老兵,有新兵,有第10师来的,有从第2师来的,有省里的武装队的,有320机动兵,有559营的。偶尔还会有长发女鬼,偶尔还会掺杂进来几个南越伪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