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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当时倒是快乐无比,可对大人们来说就不全是那样了吧。”树里对并肩走着的雄一郎说。这时,两人从电车站坐上的公共汽车上下来,走在阴沉沉的天空下。

“我觉得一定也有些爸爸是不开心的。”

“要是那样的话,别去参加聚会不就好了。”树里说出了和雄一郎妈妈同样的话语。

雄一郎突然想起来了,树里的爸爸从某一年起突然不参加聚会了,但他觉得还是不提此事为好,于是默不作声地继续穿行在冷冷的空气中。

从大马路上拐弯后,眼前立刻出现了一条没有修整过的土路。笔直延伸的道路两边是一排树叶凋零的大树,记忆中的情景竟如此清晰地再现眼前,雄一郎感到一阵眩晕。

在雄一郎的记忆中,广阔无比的大地上只建有一座超级巨大的房屋,而实际并非如此。在一片开阔的住宅用地上有好多座规模相似的山庄,彼此间隔一段距离。走过两侧树木林立的土路,到处可以看到写有姓名的山庄指引牌,令两人大吃一惊的是,其中一块牌子上竟写着“早坂”,还注有“2031”的门牌号。

“这姓名牌是不是说明山庄还归早坂家所有啊?你妈妈提过这事吗?”

“妈妈说他们把山庄卖了,所以联系不上了。不过那是很早以前跟我说的。”

“那也是撒谎吧。”

“我上初中的时候和弹通过几封信。后来有封信说是地址错误给退回来了,我当时想他们是不是搬家了,要是搬家的话,是不是把那山庄也卖了?”

“也许指示牌就那么留着了。”

乌云密布的天空下土路显得更加幽暗,两人不觉加快了步伐。

按照“早坂”指示牌的引导,雄一郎和树里来到了那座从前夏日里流连忘返的山庄。

这是一座稳重结实的高级屋宅,现在看起来无论庭院还是屋宅本身都算规模较大的,但还是比记忆中的显得小些。在雄一郎的记忆中,山庄有大型旅馆那么宽敞,举行烧烤活动和篝火晚会的庭院有学校的操场那么开阔。从修剪齐整的篱笆墙处有一条弯弯的石子路通向山庄,远远看去那座木头房屋悄无声息、没有人气。

“从前周围没这么多树呀。”虽然山庄庭院入口没有正式的大门,树里在踏上石子路前还是猛地停下了脚步,仿佛前面有一座看不见的透明大门。

“可能记错了吧。我记忆里的也比这更大。”雄一郎觉着自己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了过来,就像在没有水的泳池底部说话,声音混沌而缥缈。

“不对,没记错。这附近原本没这么多树,比现在敞亮多了。”本来是件无所谓的事,树里却寸步不让。

“屋里好像没人呢,怎么办,我们进去吗?”雄一郎顺着石子路走了几步,仔细观察了一番后说。原来山庄的大门是怎样的?大家一起吃饭的房间在哪儿?雄一郎都想不起来了。

雄一郎想起自己和纱有美之前的一段对话来。“小雄,你过得也不怎么样呢,”纱有美曾看似很开心地说,“太好了,大家也不全是成功的优秀人士。”纱有美是在把她自己和其他几个人做比较吧。住在整洁漂亮公寓里的贤人、职业歌手波留、事业顺利的插画家树里,这么一比,想必纱有美萌生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情绪,说那番话时语气叫人不快,雄一郎听出来了。他自己也觉得每天过得不是那么充实满意,但被纱有美这么彻底否定,又觉得也并非如此吧。于是百无聊赖地回了纱有美一句:“是吗?”“你难道没点情绪?!人生被搞得这么乱七八糟的,你就没觉得懊恼、生气吗?”纱有美一脸严肃地问。“是被谁搞成什么样了?”雄一郎这么一问,纱有美立刻回答:“做出愚蠢决定的妈妈和那个为了钱整出精子的捐精人。”雄一郎惊讶于纱有美阴暗的思维模式,可经她那么一提,自己也禁不住想象起来。如果妈妈再多和爸爸谈谈,如果妈妈没有从和爸爸那没完没了的争吵中逃走,如果爸爸能对成为自己的父亲抱有更坚定的信念与决心,如果……如果……如果……诸多从那时候起就迸射四散的“如果”此刻仿佛被周围的一切吸走了一般,石子路那头的山庄寂然无声。

“等一下,等等!”耳边响起了树里格外迫切的喊声,雄一郎回头一看,见树里还站在石子路那一头,还真像有扇透明门挡住了她似的。“刚才的指示牌上写了房地产商的名字,管理物业的是太阳地产。我们先去那儿问问吧。”

雄一郎分不清她是出于紧张还是陷入了犹疑,树里说这话时脸扭曲变形,露出万分惊恐的神色。

两人原本担心地产公司会说山庄所有权是个人信息等等,不肯透露给他们,谁知孤零零一人坐在地产公司里的那位六十岁上下的男人,大概是觉得太无聊,竟给雄一郎和树里倒上了茶水,然后翻看着一本陈旧的登记册,爽快地告诉两人:“现在的所有人是原屋主的儿子。”

“他儿子是不是叫‘早坂弹’?”坐在折叠椅上的树里探身问道。

“嗯,是叫那个名字。我呀,是这么回事,我是五年前到这儿的,之前在一家房产公司卖房子。到退休年龄啦,可这年龄还是能干些活的,所以就找到这儿工作了,负责这儿的是我一个熟人。说到刚才那座房子啊,是儿子回购了父母卖掉的房产,这一带大家都知道哦。可我到这儿来以后还一次都没见过那家的儿子呢。”合上登记册后,管理人絮絮叨叨地说个没完。

“那就是说买回房子后,弹……早坂先生一次都没来过?”树里打断管理人的话,问道。

“是这么回事,不是所有人都会到我们这儿来。也有不少人会拿着礼物来打招呼客气地说请多关照,但不是所有人都这样。把父母卖掉的房产又买回来,大家都说这个儿子了不起啊!啊,这儿的员工不止我一个,现在都出去了,还有比我年轻的销售员……”

“您能告诉我们山庄所有人早坂弹先生的住址吗?”雄一郎被管理人无休止的唠叨搞得焦躁不安,于是横下心插了一句。本以为管理人会顺嘴吐出来的,谁知他往上推了推眼镜,看着雄一郎狐疑地问:“您二位和早坂先生什么关系啊?”

“我们小时候一起在那个山庄生活过,早坂先生一家对我们非常照顾,后来突然失去了联系,所以想起到这儿来打听消息。”树里说道。

“我相信你们说的是实话,可我还是不能说,这是规矩,本来山庄所有人的姓名其实也是不能说的。”

“拜托您了,现在您要是能和弹联系上向他确认这件事,马上就能知道我们不是什么可疑的人。”雄一郎虽然这么说了,可心里知道管理人不可能相信自己,以至于觉得好笑起来。要是树里一个人来可能还会好办些。雄一郎心里清楚,自己既没染黄发,也没戴鼻环,可别人就是会一眼看穿自己,一眼看穿自己是个没出息的小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