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 今昨两天(第2/2页)
那时的季节白天残暑烤人,入夜则秋风习习,夜深后还有冰凉的露水沁人的感觉。如今和那时的时节虽然完全不同,然而白天一整天在戏院的人群里,现在总算见到这夜阑露深的天空,月光澄澈,被薄雾笼罩的住房屋顶,夜深人静的街巷中的穿堂风吹上肌肤的冰凉的感觉,回荡在对面沿河路上的新内小调的弹拨乐声,还有附近矮树篱笆里茶馆二楼的灯影——也许是心情所致,驹代觉得周围一带的景观与那个想忘也忘不了的夜晚极其相似。想到这里,悲从中来,走着走着,泪水竟一下子夺眶而出,她慌忙用手帕掩住脸,偷偷看了看周边,凑巧农商务部的庞大的建筑物一侧的马路上一片漆黑,要在平时,这时间此地正是接送艺妓车辆络绎不绝,日吉、大清、新竹、三原、中美浓等店家的店名灯笼如繁星闪烁的时刻,可今天不知怎么回事,环顾左右,马路上一片岑寂,只有从采女桥方向开来一辆汽车,还有摇摇晃晃地走过来的两三个醉醺醺的艺妓在高声地说笑。在木挽町的十字路口,驹代急忙向左边一拐,也不管是在哪儿,只捡没有路灯的漆黑的巷子阴处隐蔽自己,蹲在路边,双袖掩面痛痛快快地哭起来。驹代知道自己天生的孤僻性格,既不需别人抚慰也不愿被人打扰,只要在一个没有人的地方,哭到自己释然,那么之后心情就能平静下来,别人的话才能听进去。所以只要一碰上什么想不开的事情,先找到一处没有人的地方,实在找不到,就干脆把头扎进壁橱里,硬是自己哭上一场。事后回想起来,自己也觉得好笑。这个奇妙的习惯,是当年远嫁秋田农村时养成的,那儿除了自己的丈夫,周边全是与自己无法沟通的人。驹代很清楚自己这个不知不觉中养成的习惯想改也难改掉的,何况,从那时候到现在,令人落泪的伤心事年年有增无减,真是想改也没时间改了。驹代在巷子的黑暗处哭了一阵,忽然觉得自己生在这个世上莫非就得以泪洗面地过一辈子,越发悲伤得难以自禁,连几天前与大哥一起定做的长内衣袖子也被泪水浸湿了。
汽车驶过,扬起一路沙尘,引得近处一阵狗吠,驹代无奈地走到巷子口,随便走过两三个门面,看到两个像是出局回来的艺妓不知在交谈着什么,但是其中一句“滨村屋的大哥”却清晰地传进了驹代的耳中,她赶紧蹑手蹑脚地溜到屋檐下,尽可能靠近以便偷听两人的谈话。对此全然不知的两个艺妓抢着说:“就是那位滨村屋的大哥呀,让人羡慕死了,也不知他们去了哪儿。”
“那咱俩打个赌吧。我明天什么也不说,给驹代姐打个电话试试,如果是濑川家大哥的话,我就请客你去看电影。”
“那要是我输了,就由我来请。不过,且慢,万一濑川大哥真的和别的艺妓两人待在一起的话,那可了不得呀,连我们都会被驹代姐怀疑的。最好还是别冒冒失失地打什么电话。”
“也对。濑川大哥除了驹代姐之外,到底还有谁呀?”
驹代不由得屏住呼吸想听到被问的那人怎么回答,正好一辆汽车径直从对面驶来,不仅打断了她俩的谈话,而且两个艺妓正好走到某家茶馆的格子门前,从门外朝老板娘道了声晚安,说着就走了进去。驹代一下子慌了神,虽然还搞不清事情的原委,但只凭自己听到的只言片语就足以使她手足无措了。必须给大哥对自己说的要去的久津轮酒楼打个电话,确认大哥是不是在那儿……如果那儿只有一般的应酬,那即便听到我的声音,也不该有什么奇怪之处。为什么早没想到这一点呢?驹代沿着来路一溜小跑似的赶回宜春,一把抓住账房里的电话机。
然而,驹代要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平静,“是久津轮艺妓馆吗?劳驾您叫濑川先生接一下电话……我是哪儿?对,我就是,是他家里。”
等了好一阵也没有回音,驹代终于恼怒起来,气急败坏地要找到对方,不巧的是电话又串线了。待在一旁的女佣阿牧看不下去,和驹代轮流拨号,最后总算拨通了,对方回答说:“现在应该已经到家了吧。”因为刚才自己声称是濑川家的人,所以无法反问那怎么可能。驹代灰心失望,却又觉得濑川这么说兴许还是打算到这儿来的,于是又等了一阵。时钟不知不觉地敲了十二响,驹代一下子又着急起来,打电话过去直言告知驹代正在宜春恭候,又让人等待了许久,还是回电说已回了筑地的家中。驹代已几近半疯狂状态,往濑川筑地的家里打电话,只回答说不在家。
濑川一丝的行踪完全变得不明起来。一到十二点,酒楼总要关大门。女佣阿牧有些于心不忍,留下半扇门没关,她站在街上,故意自言自语地嘀咕着:“看来就要来了。”突然间不知从哪儿冒出个五短身材、身穿西服的男人来,他步履蹒跚,一副酩酊大醉的模样,直奔阿牧而来。大吃一惊的阿牧慌忙要关上大门,醉汉更加慌张,“喂,等等,别关!是我呀。驹代小姐没来吗?”
“哎呀,这不是昨晚……失敬失敬,嗬嗬嗬嗬。”
“是我呀,我是山井。”说着,熟谙此道的山井在被人婉拒之前早就脱掉鞋子钻了进来。
(1) 即池田泰真(1825-1903),江户、明治时代的漆艺家。
(2) 指江户后期的通俗小说家为永春水(1790—1843)创作的《春色梅历》一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