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第5/6页)

“假如是我的话,准会把他给干掉!”有一个人喊道。

“我也会的!”第二个人也跟着喊道。

“我也会的!”第三个人又喊道。

“事情可不那么简单!” 利波韦茨又插嘴喊道。

“这个犹太人,该死的吸血鬼!”有人说了一句—顿时,大家都惊呆了,因为他们记起利波韦茨的父亲也是一个犹太人。

“是的,我突然,”特罗塔又开口说道—他感到极为惊讶的是此时他想起了已故的马克斯·德曼特和他的祖父,酒店老板中的白胡子大王—“我突然看见在他身后有一个十字架!”

有人笑了。还有一个人冷哼道:“你肯定是喝醉了!”

“好了,别说了!”赫鲁巴最后命令道,“明天,我们要把这一切汇报给楚克劳尔少校!”

特罗塔打量着这张张面孔:死气沉沉而又疲倦不安。然而在疲倦不安的面孔上又露出快活的神情。假如德曼特还活着就好了,他想,那我可以和他—酒店老板白胡子大王的那位孙子—谈谈!他尽力不动声色地悄悄地走出去,走进了自己的房间。

第二天早晨他向楚克劳尔少校汇报了这件事。汇报时他用的是一种军队的语言,从孩童时代起他就习惯于用这种语言作报告和讲述事情。这种军队语言可以说就是他的母语。不过,他觉得他并没有把整件事情讲清楚,关键的地方还没有讲出来。他似乎觉得他所经历的与他所作的报告之间存在着一个巨大的而又捉摸不定的鸿沟,几乎可以说是隔着一个陌生的国度。他也没有忘记报告他相信他看到的那个十字架的影子。

正如特罗塔所预料到的那样,少校笑了,并问道:“您喝了多少?”

“半瓶!”特罗塔说。

“噢,难怪!”楚克劳尔说道。

他,苦恼的楚克劳尔少校只笑了一会儿。这个事情很严重。倒霉的是严重的事情越来越多。一件非常为难的事情,无论如何得向上级报告。但是,也可以等等。

“您有钱吗?”少校问道。

“没有!”少尉说。

他们不知所措地望着对方,目光茫然而呆滞,人们只有在不知所措的时候才会有这种可怜的目光。不是一切都写在规章里。人们可以把那些规章制度条例本子从前到后、从后到前仔细地查遍也不是什么都找得到。少尉做得对吗?是他拿刀拿得太冒失了吗?那个借钱给人家又要把钱要回去的人做得对吗?如果少校把军官们都叫到一起,和他们商量:谁能想出一个解决的办法呢?谁又能比狙击营的这位指挥官更聪明呢?这个不幸的少尉究竟出了什么事?平息那次罢工事件就已经大费周折。灾难,一个接一个地笼罩在楚克劳尔少校的头上,灾难笼罩在特罗塔的头上,灾难笼罩着狙击营。他急得直搓手,他,楚克劳尔少校只要有可能,就会在处理军务时搓起手来。即使所有的军官愿意帮特罗塔的忙,也凑不齐那么大一笔钱呀!如果不能还清这笔欠债,那么事情就会变得更复杂。

“你要那么多钱干吗呀?”楚克劳尔少校问道,但他马上又想到他心里清楚这件事。他挥了挥手,表示不用回答他的问题。“您给令尊大人写封信!”楚克劳尔少校说。他觉得他说出了一个绝妙的主意。报告结束了。

特罗塔少尉回到房里,坐下来,开始给父亲大人写信。没有酒这信是写不下去的。于是他下楼去了咖啡馆,要来了一杯“180度”,还有墨水、纸和笔。他开始写了。一封艰难的信,一封无法写的信。特罗塔少尉写了一个开头又把信给揉皱,接着又写,又揉皱,揉皱了又写。对于一个少尉来说,最艰难的莫过于要写下与自己有关的甚至对自己又危险的事情了。这一点在少尉特罗塔身上得到了证实。他早就厌恶军队的生活,但还保存着一个军人的虚荣心,所以还留在军队里。当他试图向自己的父亲描述这件复杂的事情时,他出乎意料地又变回了那个军校学生特罗塔,那时他站在父亲的阳台上听到《拉德茨基进行曲》时就决心为哈布斯堡王朝和奥地利献身。人的心灵是多么奇特,多么变化无常,多么复杂啊!

特罗塔花了两个多小时才把整件事写完。这时已经是傍晚时分。玩牌的和玩轮盘赌的人已经聚集在咖啡馆。店老板布洛德尼茨先生也出来了。他那种恭敬的态度显得很不寻常,又十分可怕。他在少尉面前深深地鞠了个躬。这使少尉觉得这是在故意提醒他与卡普图拉克的纠纷,提醒那亲眼看到的见证。特罗塔站起来去找奥努弗里耶,他走到过道里,朝楼梯那里喊了几遍奥努弗里耶的名字,但没有听到回应。布洛德尼茨走过来说:“您的勤务兵今天早晨走了!”

特罗塔只得自己去车站寄信。半路上他想起奥努弗里耶没请假就走了。他所受的军人教育使他对勤务兵大为恼火。少尉自己也经常穿着便服不请假偷偷地溜到维也纳。也许,勤务兵只是上行下效而已,说不定有个姑娘在等着他。我要把他找回来,然后把他关起来。少尉寻思着。但同时又觉得他并不是有意的,也不是真的要这么做。这只是一句机械的习语,只是无数机械性习语的一句,他们早就深藏在军官的脑袋里,代替了他们的思想,叫他们不假思索地做出盲目的决定。

不,勤务兵奥努弗里耶在村子里并没有心爱的姑娘。他有四个半公顷的土地,是从他父亲那儿继承来的,现在由他姐夫管理着。他曾把二十个十克朗的金币埋在地里,埋在小屋左边第三棵柳树旁,也就是通向邻居尼卡弗家去的那条小路上。勤务兵奥努弗里耶今天一大早就起床,先替少尉刷好制服,擦好靴子,把靴子搁在门前,把制服挂在椅上,然后就拿起樱桃木棍直奔布尔德拉斯基村。

他走在一条羊肠小道上,小道两边生长着柳树。这是唯一的一条干路,因为柳树吸干了路基上的水分。小道的两边升起灰蒙蒙的、变化多端的、幽灵般的晨雾,一个劲地向他袭来,吓得他赶紧在胸前画了个十字。他还不停地用颤抖的嘴唇念诵祈祷文。尽管如此,他的情绪高昂,因为此时他看见了路左边的有着石板瓦屋顶的铁路大仓库。它还是在它原来的地方,这给了他某种安慰,于是又在胸前画了个十字。不过,这次是感激上帝的善心,让这些铁路仓库还在它们原来的位置。

太阳升起后的一个小时,他来到了布尔德拉斯基村。他的姐姐和姐夫已经到田里干活去了。他进了他们居住的小屋,那是他的父亲留下来的。孩子们还在摇篮里熟睡。摇篮用一条系在天花板上的粗绳吊起来,绳头系在一个弯弯曲曲的铁钩子上。他从屋后的小菜园里拿了一把铁锹和一个耙子,出去寻找小屋左边的第三棵柳树。他站在门口,背对着门,眼睛望着地平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