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第8/9页)

“换种方式说,”穆卢干用轻蔑的语气插话道,“这里的人,都没有抱负。”

“怎么解释?”威尔问道。

“很简单,从彼得潘的角度来看,他们从来就没有对权力产生欲望的机会。他们的犯罪欲望在有机会实现前,已被我们治愈。四肢发达的人则不同。他们和你在一起工作的时候,展示了健壮的一面,而外向型欺凌的性格遭到压制。所以,为什么他们没有发展为大独裁者或至少成为国内的暴君?首先,从我们的社会制度来讲,他们很少有机会欺凌家人;从政治制度上说,他们不可能获得主宰的机会。其次,我们教育四肢发达的人要意知周围事物并保持敏感,学着享受每天的平常生活。也就是说,他们总是有别的选择——无数的选择机会——来取代主宰的快感。最后,我们直接面对权力和主宰的欲望,而这种欲望在各种健硕体魄的人身上很常见。我们会疏散这种对权力的欲望,或进行转移——从人身上转移到事物上。我们向他们提供多种具有挑战性的任务——艰苦而剧烈的任务,以锻炼他们的肌肉并满足他们想主宰的欲望,而且满足这种欲望,不会让任何人付出代价,且所采用的方式都是无害或有正面影响的。”

“所以,让这些四肢发达的人把树砍倒,而不是把人砍倒——是这样吗?”

“完全正确。而且,如果他们砍树厌倦了,可以选择出海,或者尝试采矿,或者相对来说稍微轻松的活儿,比如在稻田里干活儿。”

威尔·法纳比忽然大笑起来。

“什么这么好笑?”

“我想到了我的父亲。如果他做的是一些砍伐树木的活儿,也许就能获得救赎——当然也能挽救他那可怜的家庭了。很不幸的是,他是一位英国绅士,不太有机会砍伐树木。”

“那他体内的能量有其他释放的途径吗?”

威尔摇头:“不仅仅是一位绅士,我的父亲还认为他是一位知识分子,一位不打猎、不开枪、不玩高尔夫的知识分子;他就是喜欢思考和喝酒。除了白兰地,我父亲的其他乐趣就是漫谈政治理论。他认为自己是二十世纪阿克顿勋爵的翻版——最后一位孤独的自由主义哲学家。你应该听说过他对现代全能国家不公正的论述吧!‘权力腐败。绝对的权力绝对使人腐败。绝对的。’然后他又喝上一杯白兰地,并开始最让他引以为乐的休闲时光——欺凌老婆和孩子。”

罗伯特医生说:“对于四肢发达的罪犯或只要有机会就喜欢四处蹂躏人的彼得潘,阿克顿的理论里没有提及任何应对措施。这是阿克顿的一个致命错误。作为一位政治理论家,他绝对值得敬佩。但他完全谈不上是一位真正的心理学家。他似乎认为,权力问题可以通过良好的社会制度来解决。此外,高尚的道德和一些启蒙的宗教因素可以提供很好的补充作用。但是权力问题植根于解剖学、生物化学和人的性情,需要从法律和政治的层面上去抑制,这一点显而易见。此外,还必须从个体层面采取措施,具体涉及的是本能和情感的层面、腺体和内脏的层面、肌肉和血液的层面。等我空闲的时候,我会就人类生理和伦理道德、宗教、政治和法律之间的关系写一本小书。”

“法律,”威尔回应道,“我正打算从法律层面向你提问题。你们完全不需要刀剑和惩罚吗?还是你们仍然需要法官和警察?”

“我们仍然需要,”罗伯特医生说道,“但是,我们需要的数量相对不如你们的多。首先,由于预防性医疗和预防性教育,我们这里没有太多犯罪。其次,仅有的少数犯罪都将由互助领养俱乐部处理。俱乐部内的集体治疗会对罪犯承担集体责任。对于很棘手的案子,集体治疗会和医疗相结合,或者由非常有远见的人负责提供解脱之药体验课。”

“那么,法官负责做什么呢?”

“法官倾听证据,判决受指控的人有罪或无罪。如果有罪,就将罪犯押回互助俱乐部,如有必要,还会把罪犯交给当地医疗和菌类神秘学专家组。专家和互助俱乐部会定期向法官提交报告。报告令人满意,案件才算结束。”

“如果报告一直不能令人满意呢?”

“长期来看,”罗伯特医生说道,“总会满意的。”

大家沉默了一会儿。

“你尝试过攀岩吗?” 维贾雅突然问道。

威尔笑了起来:“看看我这瘸腿,你觉得我是怎么来的?”

“那是强制性攀爬。你会为了乐趣而攀爬吗?”

“我爬过一次,”威尔说道,“一次就足以让自己明白,我不是那块儿料。”

维贾雅扫了一眼穆卢干:“你呢,你在瑞士的时候怎么样?”

穆卢干的脸一下子红了,摇摇头。“如果一个人得了肺结核的话,”他嘟囔着,“根本做不了这些事。”

“多遗憾啊!” 维贾雅说道,“攀岩本是对你很好的运动。”

威尔问道:“这里的人会经常来爬山?”

“攀爬是学校教育的一部分。”

“对于所有人?”

“所有人都要学一些。四肢发达的人会有更高级的攀岩活动——大概十二个男孩子中间有一个,二十七个女孩子中间有一个,能参加高级攀岩。我们很快会看到一些年轻人在结束初级训练后,进行首次高级攀爬。”

绿色通道变得宽阔、明亮起来。突然之间,他们走出了青翠欲滴的森林,来到一块很平、很宽的磴台上。三面都是石壁,高达两千英尺,连接着绵延不断的锯齿状山脊和孤耸的顶峰。空气特别新鲜。随后,一片浮岛般的积云飘过来,天气忽然阴凉起来。罗伯特医生身体前倾,透过汽车的挡风玻璃用手指着高原中心附近小圆丘上的一排白色房子。

“那就是自由实验站,”他说道,“有七千英尺高,五千多亩优质平地,能在南欧生长的所有东西,我们几乎都可以种植:小麦、大麦;绿豆、白菜、莴苣和西红柿(水果不行,因为晚上温度会下降到华氏六十八度);醋栗、草莓、核桃、青梅、桃子、杏子。还有很多适合高山生长的珍贵的当地作物——包括我们这里有位年轻朋友极力反对的蘑菇。

“我们就是要来这儿吗?”威尔问道。

“不,我们要去更高的地方。”罗伯特医生指向视野内最后一个岗哨,它在深红色岩石的山脊上。它的一侧山麓通向丛林,另一侧则陡然升高,险峻挺拔,倚向另一座消失在云端的山峰。“我们要去的那座古老的湿婆庙,每年春分和秋分的时候,会有很多朝圣者。这里是整个岛屿我最喜欢的地方之一。当我们的孩子还小的时候,我和拉克西米几乎每周都去那儿野餐……多少年前的事情啦!”他语气里透着一丝丝忧伤,随后叹了口气,倚靠在座椅上,闭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