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分 故国鬼魅_1988年夏末(第4/27页)
“看。”男孩说,指着泥土中的一个地方,他将那儿的泥土按平,做成了一个盆。盆里有几只动物:数只青蛙,一条蛇,一条鱼。
“看见了吗?”他说。萨缪尔点点头。他看见那条蛇没有头部。青蛙从腹部或背部被切开。青蛙有八九只,只有一只活着,四条腿在空中像蹬车似的踢腾。鱼被从腮部割掉了头部。盆底蓄起了一摊黏糊糊的鲜血,它们躺在其中。
“我打算用喷火器烧它们,”男孩说,“你知道的,杀虫喷雾加打火机。”
他用手势比画:擦打火机,将喷雾口凑近火焰。
“坐下。”他说。萨缪尔乖乖地坐下,男孩伸出两根手指放进血泊。
“咱们得帮你坚强起来。”他说。他将鲜血抹在萨缪尔脸上,眼睛下面两道,额头一道。
“看,”他说,“现在你上道了。”男孩把屠刀插在泥地里,让它立在身旁:“现在你真正活着了。”
3
太阳正在西沉,白昼的炎热逐渐消退,成群结队的蚊子嗡嗡叫着飞出树林,两个男孩钻出林木线,浑身泥水。他们走在萨缪尔从未见过的土地上,他逐渐远离了他所在的居住区,来到了另一个居住区:威尼斯村,这是它的名字。两个男孩的脸亮晶晶、湿漉漉的,他们在池塘旁洗掉了沾在脸上的动物血。尽管两人身高相同,年龄相同,体格也差不多相同(简而言之就是不高、十一岁和瘦巴巴的,就像完全绷紧的绳索),但无论谁看见都知道他们之中谁说了算。他叫毕晓普·福尔,也就是从树上跳下来的伏击者和动物杀手。他正在对萨缪尔说,他迟早会成为美国陆军五星上将。
“责任,荣誉,国家,”他说,“把战火烧到敌人家里。这是我的座右铭。”
“什么战斗?”萨缪尔说,他打量着威尼斯村的房屋,他从没见过这么宽敞的住宅。
“无论什么战斗,”毕晓普说,“遵命。”
他打算在军校毕业后以军官身份加入陆军,然后成为少校,然后上校,最后总有一天要成为五星上将。
“五星上将的安全保密级别比总统还高,”毕晓普说,“我会知道所有秘密。”
“你会告诉我吗?”萨缪尔说。
“不行。保密的。”
“但我保证不告诉别人。”
“国家机密。对不起。”
“求你了?”
“没门儿。”
萨缪尔点点头:“你会成为一名好将军的。”
结果,毕晓普在那一年被他就读的私立学校开除,他来到萨缪尔那所公立小学的六年级,成了萨缪尔的同学。圣心学院之所以开除毕晓普,是因为他自称“老子不服管”,也就是他用随身听放AC/DC乐队的磁带,叫一位修女“死开”,碰到任何一个愿意奉陪的人都要干上一架,哪怕对方是高中生,甚至是神父。
圣心学院是一所天主教K-12预科学校,假如你想让孩子进东海岸的精英大学,那么它就是这附近唯一的选择了。几乎威尼斯村所有家长都送孩子去那儿念书。萨缪尔从没进过威尼斯村,但平时骑自行车远途旅行时偶尔会经过威尼斯村的大门。那道大门由黄铜铸就,高三米。大门里的房屋是罗马式的豪华别墅,平屋顶,陶瓦,环形车道绕过夸张的喷泉。房屋之间的距离至少有一个足球场那么大。每家后院都有游泳池。有的车道上停着外国运动轿车,有的停着高尔夫电瓶车,有的两者皆有。萨缪尔想象着住在这儿的会是什么人:电视明星,职业棒球运动员。但毕晓普说主要是“无聊透顶的办公室职员”。
“那家伙,”毕晓普指着一幢别墅说,“有一家保险公司。”“那家伙,”指着另一幢别墅说,“有一家银行还是什么的。”
威尼斯村有十九幢独门独户的房屋,每一幢都是标准的三层建筑物,六间卧室,四个全套卫浴设施的浴室,大理石厨台,五百瓶容量的酒窖,私人电梯,抗龙卷风级的防爆玻璃,运动室,能容纳四辆车的车库,每一幢的面积都是相同的四百九十平方米,建造时使用了一种经过特别处理的黏合剂,因此散发着淡淡的肉桂气味。房屋的完全相同事实上是个卖点,因为总有家庭会担心他们住的不是这个街区最好的屋子。房产商经常说,在威尼斯村你再也不需要“与阔气邻居比排场”。虽说能住进威尼斯村的家庭永远是他们原先居住地区的“阔气邻居”。然而,等级还是在其他方面悄悄地体现了出来。有些人家的后院加盖了凉亭或带纱帘的两层门廊,甚至灯光绿土网球场。特大号的卫星天线据说连莫斯科的信号都能收到。每幢房屋都是从同一个模子里铸造出来的,但装修各不相同。
举例来说,毕晓普走到一幢别墅前停下,说这家后院有个咸水热浴盆。
“圣心学院的校长就住在这儿,”毕晓普说,“一个死胖子。”
他煞有介事地表演了一番,又是摸下体,又是朝屋子亮中指,最后从排水沟里捡起一块小石头。
“看好了。”他说,把石块扔向校长家。两个人还没来得及考虑一下,这件事情就发生了。石块忽然出现在半空中,他们望着它飞向校长家,时间仿佛暂时停顿,而两个少年意识到石块百分之百会击中房屋,他们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扭转这个事实。石块飞过晴朗的天空,此刻起决定作用的只有重力和时间。石块划出向下的弧线,勉强错过车道上森林绿色的捷豹跑车,几乎击中正门上方昂贵的花玻璃墙饰,最后砸在捷豹车背后的铝合金车库门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两个男孩互视一眼,既得意又惊恐,石块砸中车库门的声音在他们耳中仿佛是全世界最响亮的声音。
“我肏!”毕晓普说,被捕食动物的自然冲动驱使着他们撒腿就跑。
两人跑过住宅区里唯一的街道,威尼托街,它大致沿用了野鹿在这里还是自然保护区时踏出的弯曲小径,这条小径连接了北边的小人工湖和南边的大排水沟,这两个水体足以支持一个中等数量的鹿群熬过伊利诺伊州的严冬。这个鹿群的后代依然在威尼斯村生活,喜欢践踏精心培育的开花植物和花园。鹿群非常惹人讨厌,因此威尼斯村的居民每个季度付钱请一家灭鹿公司来放置含有毒药的盐砖,盐砖放在高度足以让成年鹿够到的柱子上(不过有一点很重要,居民所养十一公斤及以下的犬只够不到,因此不会有误食的危险)。毒药不是立刻致命的,而是会在鹿的体内逐渐累积,到死亡本能起效的时候,鹿通常会远离群落去等死——真是皆大欢喜。因此,威尼斯村除了标准的贡多拉风格邮箱和前院灌溉机械外,还有一种随处可见的公共设施:摆放盐砖的柱子,挂着危险。有毒。请远离。的标牌,使用的衬线字体得体而优雅,威尼斯村所有的正式指示牌用的都是这个字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