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部分 我们每人一具尸体_2011年夏末(第8/18页)

“不觉得他非常了不起吗?”

他们都看着你,等你开口。

“了不起。”你说。

贝萨妮对未婚夫露出微笑。她手指上的钻石只能用“壮观”二字形容,黄金戒指托起钻石的样子就像刚接住一颗界外球的棒球迷。

谈笑之间,你发现自己几乎不敢看贝萨妮,而是将注意力全放在彼得身上,因为你不想被彼得发现你在盯着贝萨妮看。看彼得不看贝萨妮是你在对他说,你来不是为了抢他的女人,因为你盯着贝萨妮看了好几分钟后才发现自己在这么做。另外,每次你看贝萨妮你都会大吃一惊,因为过去的照片没有一张让你为见到真人做好准备。就好比名画的照片永远缺乏某些本质上的美感,你亲眼见到名画时总是会看得瞠目结舌。

而贝萨妮确实美得可怕。童年时仿佛猫科动物的相貌已经长开了。眉毛像两个对钩,棱角分明的下巴,线条优美的颈部,绿色的平静双眼。黑色长裙一方面很保守,另一方面又露出后背。项链、耳环和高跟鞋的组合完美地定义了相得益彰。

“喝一杯好像有点早?”彼得说。

“我很想来一杯!”你说,或许有点过于投入,你发觉这个男人的未婚妻越是吸引你,你对他就越是逢迎,“谢谢!”

他说他去给你倒一杯最特别的好酒——“不是每天都有小时候的笔友登门拜访!”他说——他们最近去苏格兰时买的威士忌,得过好几个大奖,某本杂志给了它有史以来唯一的满分,任何人在酒厂之外的任何地方都买不到,酿酒的工艺和配方严格保密,已经传了十代——贝萨妮始终朝他微笑,活像个骄傲的母亲——他递给你一个酒杯,里面有不到三厘米深的稻草色液体,向你描述这种酒会怎么挂壁,旋转时会出现什么样的花纹,你如何通过细节分辨苏格兰威士忌的品质,还有透光度。他请你举起酒杯,看液体如何过滤光线,你照他说的做,出乎意料地看见了世贸中心深坑上方的塔吊,经过液体的扭曲变形,塔吊的线条变得摇曳不定。

“很美丽,对吧?”彼得说。

“确实如此。”

“尝一尝,告诉我味道如何。”

“什么?”

“我想听一听作家的形容,”他说,“因为你那么擅长玩弄字词。”

你努力琢磨他是不是在挖苦你,但你看不出来。你尝了一口威士忌。你能说什么呢?就是威士忌的味道,非常强烈的苏格兰威士忌的味道。你搜肠刮肚寻找能够用来形容威士忌的字词。你想到了泥煤,但你不太确定它的意思。只有一个足够准确和模糊的词语跳进脑海:浓。

“味道很浓。”你说。彼得大笑。

“浓?”他说,再次大笑,笑得更凶了。他望向贝萨妮,说:“他说它很浓。哈!笑死我了。浓。”

那天上午剩下的时间差不多都是这样。贝萨妮用半真不假的趣闻款待你,彼得想方设法大肆描述他们购买的物品是多么独特而高贵。比方说他们买的咖啡,全世界最少见的品种,由一种苏门答腊的猫科动物吃下去再排泄出来。彼得声称这种动物天生会挑选最好的咖啡,而消化过程提升了烘烤后的口味。还有他的袜子,由意大利女裁缝手工编织而成,她也为教皇制作袜子。还有客卧的床单,织物密度达到了四位数,埃及棉布相比之下就像砂纸。

“大多数人并不注重生活中的小细节,”彼得说,搂着贝萨妮,一条腿跷在咖啡桌上,三个人坐在真皮组合沙发上,沙发放在阳光好得夸张的公寓的正中央,“但那种生活对我来说完全不可想象。明白吗?你是说,一个普通的小提琴手和贝萨妮之间有什么区别?区别就在小细节上。我认为这就是她和我能够这么理解彼此的原因。”

他捏了捏贝萨妮的胳膊。“太对了!”贝萨妮对他微笑。

“那么多人把生活过得那么快,从不慢下来享受生活,也不懂感恩。知道我相信什么吗?我相信你应该欣赏每一个季节的变化。呼吸空气,喝酒,品尝水果。知道这话是谁说的吗?是梭罗。我在大学里读过《瓦尔登湖》。我心想,对啊,过好每一天,明白吗?享受生活。对了”——他看一眼手表——“我得走了。两小时后在华盛顿开会,然后去伦敦。你们两个嬉皮士享受你们的抗议吧。我不在的时候别推翻政府。”

彼得和贝萨妮飞快地互相吻别,彼得穿上外衣,匆匆忙忙地出门,终于只剩下了你和贝萨妮,贝萨妮望着你。还没等你问笔友是什么意思,她就叫道:“我看咱们该出发了!我打电话给司机!”语气过于狂躁,消灭了所有认真谈话的念头。你希望和她在去抗议现场的车上一对一敞开心扉地谈一谈,但你坐进了凯迪拉克“攀登者”越野车的后排座位,贝萨妮几乎一路上都在和司机聊天。司机是个年纪比较大的男人,满脸皱纹,名叫托尼,你得知他是希腊人,有三个女儿和八个孙子孙女,都过得不错,很不错,因为贝萨妮坚持要听他一个一个报告近况:人在什么地方,最近做什么,事业情况如何,等等等等。快到第34街的时候,托尼没有更多的后代可以聊了,所以他的话自然而然地说到了尽头。沉默只持续了一瞬间,贝萨妮随即打开了车顶下拉式的电视,调到新闻频道,节目里有关共和党全国大会和相关抗议的报道已经说了一大半,她说:“你能相信吗,他们居然这么说我们?”剩下的那段路,她要么抱怨报道如何不公,要么在手机上打字。

新闻报道确实令人惊愕。记者说参加抗议的你和你的同类都是非主流的边缘群体,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人,满腹牢骚,故意煽动别人干坏事的破坏分子,队伍里弥漫着抽大麻叶的烟雾。电视上播放着1968年时芝加哥的情景:一个孩子对着旅馆窗户扔砖头。接着,记者开始推测抗议对核心地区摇摆选民会有什么影响。他们的看法?核心地区摇摆选民会非常讨厌这种行为。“俄亥俄州的普通选民不会响应这种事,”说话的不是主播也不是记者,而是一个中间类型的那种人——观点持有者。“要是最终以暴力收场,”他继续道,“要是1968年芝加哥的情况在纽约重演,我敢打赌共和党会再次从中得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