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部分 圈大_1968年夏末(第6/22页)
因此绝大多数学生对它避而远之,反而成了费伊独自阅读的好地方。
周围的人觉得你脑子不正常?我是说,你属于那百分之五十的人口对不?我是说,你们都吸大麻对不对?我当然吸。我工作勤奋认真,邮局里的任何一个人都比不上我。我的同事都知道我吸,我是说,他们总问我是不是有某盒茶叶闻着像大麻。今天我真找到了一种像的,他们大多数人都想闻一闻。于是咱就包裹好寄走了。收到包裹的人这会儿估计已经吸上了。他肯定很享受咱的小包裹。说不定正在读咱的小宣言。朋友你好哇。
附近的动静吸引了她的注意力,她抬起头,有点担心。假如某个老师看见她在读《芝加哥自由之声》,假如负责管理奖学金的校方行政人员看见她在读鼓吹吸毒、支持越共、反体制的“街头报纸”……唔,他们会对她产生一些不怎么令人愉快的想法。
因此,当眼角余光瞥见一条人影逐渐走近,她立刻从报纸上抬起头。她只看了一眼就意识到这个人不是老师也不是行政人员。他的发型太张牙舞爪了,不可能是那两种人。大家传来传去的名词是拖把头,但他的头发早就超越了拖把,仿佛一朵盛开的花朵,肆意生长。费伊望着他走近,她的脑袋快要塞进报纸了,免得他发现她在盯着自己看,他越走越近,五官变得清晰,费伊意识到她认识这个人。他就是昨晚集会上的那个小伙子,塞巴斯蒂安。
她撩起头发,擦掉额头的汗珠。她举起报纸遮住脸。她用背部贴紧墙壁,还好这幢楼有那么多凸出和转角。也许他会径直走过去呢。
我更愿意和蠢条子分享同一根大麻卷,而不是每次看见他们就落荒而逃,你们明白我的意思吧?我是说,假如所有人都吸,岂不是皆大欢喜?没有争斗也没有战争!只有一大群快活的人类。这个念头太荒诞了,对吧?
她把脑袋埋进报纸——她意识到这个动作非常可悲,就像鸵鸟。她听见塞巴斯蒂安踩着草坪的脚步声。她觉得面颊的体温升高了十摄氏度。她感觉到太阳穴冒出汗珠,她用手指擦掉汗水,攥紧报纸,举在眼前。
你们这些人,我的同胞,我是说我们所有人,该怎么团结起来呢?我是说至少一千万美国人——好吧,也许只有九百万。我当然想和你们这些好人握手。我们现在需要的就是一个地点,举办咱们盛大的“吸草节”,让他们知道咱们到底有多少人。
脚步声停下了。随后重新响起,越来越近。他在走向费伊,费伊用力呼吸,擦掉额头的水汽,默默等待。他来到近处了——可能是三米开外,可能是一米半。报纸遮住了她的视线,但她能感觉到他的存在。假装他不存在未免有点可笑。她放下报纸,看见他在微笑。
“哈喽,费伊!”他说。他蹦蹦跳跳地跑过来,在她身旁坐下。
“嗨,塞巴斯蒂安。”她答道,点了点头,露出最真挚的微笑。
他看起来很英俊,甚至像个职业人士。他微笑。她记得他叫什么,这似乎让他很高兴。疯狂科学家的白大褂脱掉了,此刻他穿着合身的西服上衣(中性米色,灯芯绒)、纯白色的衬衫、海军蓝的细领带和棕色正装长裤。他看起来很体面,符合大众的标准,除了发型(太长,太凌乱,太蓬松),完全是个好男生的料子,你甚至可以领着这么一个他去见父母。
“你的报纸很不错,”费伊说,已经想到了如何在这种情境中表现得讨人喜欢,如何获得他的欢心——支持他,尽量夸奖他,“邮局员工的那封信?我确实认为他说得有道理。非常值得玩味”。
“哎呀我的天,你能想象那家伙组织一场吸草节吗?一千万人?哈,好笑。”
“我不认为他真的想组织一场吸草节,”费伊说,“我认为他只是想确认自己并不孤独。我觉得他似乎很寂寞。”
塞巴斯蒂安假装惊讶地望着她:他歪着头,挑起一侧眉毛,继续微笑。
“我认为他是个傻蛋。”他说。
“不。他只是在找伙伴,他在他们身边可以做他自己。我们谁不是呢?”
“哈,”塞巴斯蒂安盯着她看了几秒钟,“你和其他人不一样,对吧?”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她擦掉额头的汗珠。
“你很真诚。”塞巴斯蒂安说。
“是吗?”
“安静,但很真诚。话不多,但一开口就说真心话。我认识的绝大多数人说个不停,但一句实话都没有。”
“我应该说谢谢?”
“另外,你脸上全是油墨。”
“什么?”
“油墨,”他说,“脸上全都是。”
她望向指尖,报纸的油墨染黑了指尖,她一下子明白了。“哦,不。”她说,从背包里翻出化妆包。她打开带镜小粉盒,从镜子里看见发生了什么:额头、面颊和太阳穴上,凡是她擦过汗的地方,都留下了一道一道的黑色印痕。这种时刻有可能毁掉她的一天,这种时刻通常会引发胸口发紧和惊恐发作,因为她在陌生人面前做了蠢事。
然而,此刻却不一样,此刻发生的事情让她也大吃一惊。她没有惊恐发作,而是放声大笑。
“我变成斑点狗了!”她叫道,哈哈大笑。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笑。
“都怪我,”塞巴斯蒂安说,递给她一块手帕,“我该用更好的油墨。”
她擦掉脸上的污渍。“对,”她说,“确实怪你。”
“陪我走走吧。”他说。他把费伊拉起来,两人离开树荫,走向校园,费伊的脸蛋干干净净,容光焕发。“你真有趣。”他说。
费伊觉得像是没了重量,很开心,甚至有点轻飘飘的。她这辈子第一次有人说她有趣。她说:“先生,你记性很好。”
“是吗?”
“你记住了我的名字。”她说。
“哦,嗯,你给我留下了印象。因为你在集会上说的话。”
“我说话没过脑子,直接脱口而出了。”
“但你说得对,这个理由站得住脚。”
“胡说。”
“你的意思是,有时候一个人想要性,和她们的政治主张刚好背道而驰,因此在场的所有人都觉得不自在。另外,那伙人喜欢揪住害羞的人不放。你当时似乎掉进了一个大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