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登汽车(第5/6页)
“我们差点干掉对方。”他说。
房间里似乎仍然回荡着刚才那场骚动的回声:喊叫,哀求,粗暴的承诺,高潮到来时的大声宣告,以及高潮过后长时间的痉挛。
房间里充满感激和愉悦,洋溢着浓浓的爱意,洒满了爱情的金色余晖。是的,没错,空气浓到可以入口喝下了。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那是我的煎熬。
九
每年这个季节,都是女人们厌倦了背心裙、印花裙和凉鞋的时候。商店里已经开始卖秋装了。墙上,厚毛衣和裙子用大头针别在黑色或紫红色的天鹅绒布上。年轻的女售货员浓妆艳抹,像高级妓女一般。我对衣服产生了狂热的欲望,商店里所有的谈话都变得那么有意义。
“这条项链不行,太简单了。我想要活泼一点的,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明白。”
“我想要上档次的、性感一点的,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完全明白。”
这么多年来,我一直穿着褪了色的衣服,现在突然忍受不了了。我买了一件深红色的缎子衬衫,一条紫色的披肩和一条深蓝色的裙子;然后理发、修眉,试用了一支淡紫色的口红和一款棕红色的胭脂。我惊恐地回想起自己在澳大利亚时的情形:穿着褪了色的包身棉布裙子和T恤;因为天气炎热不穿袜子,腿上露着突出的血管;脸上什么也不抹,头上戴着一顶棉布帽子,汗流不止。现在想来,如果当时穿得讲究一点,给人的印象应该更好,漂亮衣服可能让我不那么容易被抛弃。我曾想象在某次聚会上或在多伦多的大街上偶遇X,用自己改变后的形象和迟来的风韵让他震惊,让他痛苦。不过即便在这个可以打扮得花哨的时代,也一定要小心,以防艳丽过度而变得滑稽。也许她们——所有那些我在女王大街上看到的老女人——都已经很小心了:那个染了粉红色头发的胖女人,那个描着黑色眉毛的八十岁的老太太,她们可能都没觉得自己打扮得过分、夸张。哪怕几天前我在电车上见到的那个一身艳黄的女人也一样。她看样子有六十来岁了,又矮又胖,穿着一条有荷叶边的黄裙子,裙子很短,戴着系有黄色缎带的草帽,胖乎乎的小脚上穿着一双黄色的染色半高跟鞋——哪怕穿成这样,她也不是来当别人笑柄的。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觉得美得像一朵花:花瓣繁复,泛着黄油般可爱的色泽。
我去找耳环,一整天都在寻找那些清晰地浮现在脑海里的耳环。我想要一对银丝小球耳环,小球从大到小垂下来,晃动着,很好看;还想要一对旧的、有点发乌的银耳环,那种感觉我记得很清楚。你可能以为二手商店肯定会有,但我没找到,也没找到任何类似的东西。越是找不到,我就越想要。我来到学院街和士巴丹拿道交叉口附近的一条小街上,走进一家小店。整个店里都贴着黑纸,给人一种廉价、阴森的感觉——比如一个光头的裸体模特坐在折梯上,身上挂着一些珠子;一条粉红色网纱做的舞蹈裙挂在墙上,裙子上有很多小亮片,胳膊下面很扎人,有点像我五十年代穿过的那种裙子。在黑色背景的衬托下,这条裙子显得不详而诱人。
我四处找摆放首饰的地方。女售货员们正忙着帮一个顾客试衣服,那个顾客在三向镜后面,我看不到。其中一个售货员胖胖的,脸色杏黄,像个吉卜赛人;另一个看上去脾气不太好,头顶有一簇白发,周围是一圈黑发,像只臭鼬。她们一边高兴地尖叫着,一边把帽子和项链拿来给顾客试。终于,所有人都满意了,一个漂亮姑娘——其实根本不是姑娘,而是一个穿上女装的漂亮少年——从镜子后边走出来。他穿着一件长袖、有蕾丝裙腰的黑色天鹅绒长裙,黑色的半高跟鞋;戴着黑手套、黑色小帽,帽子前面是带点的面纱;留着卷曲的棕色刘海,化着精致淡雅的妆。他是我这一天见过的最漂亮、最有女人味的人。他面带笑容,脸庞紧绷着,颤抖着。我记得在我十岁或十一岁的时候,曾经用旧窗帘把自己打扮成新娘,或帽子上插有羽饰、涂脂抹粉的女郎。尽管我绞尽脑汁、费尽心思,对打扮的结果也很着迷,但是和想象中的样子还是差得很远。你现在应该做什么?在人行道上来回炫耀?这可需要极大的勇气,要做好失望的准备。
这个漂亮的少年既自以为是又有些胆怯,声音是很好听的男孩子的声音。
“我看起来怎么样,阿姨?”“很漂亮。”
十
我能感觉到自己情绪低落,这肯定意味着我可以撑过去。
情绪当然会低落,因为我无法应付任何伤害,除非有人来帮我。而我只想接受一个人的帮助,那个人就是X。我无法移动自己的身体继续在街上行走,除非我出现在他的脑海中、他的视线里。人们经常遇到这个问题,而且我们知道,错在他们自己。他们必须改变思维方式,如此而已。这并不是一个光荣的问题。爱情虽然可以致命,但并不严重。我在哪里看到过这句话,并对此深信不疑。感谢上帝,我不知道X现在在哪儿,不能给他打电话、写信,也不能在街上拦住他。
有个男人和我分手后,曾经跟踪我。后来,他终于说服我和他一起去咖啡馆喝杯茶。
“我知道我现在这样很丢人,”他说,“我知道,如果你对我还残存有一点爱意,那么我这样做无疑会毁了它。”
我没说话。
他用勺子敲着桌子上的糖罐。
“你和我在一起的时候,心里是怎么想的?”
我本来想说“不知道”,但是话到嘴边却改成了:“我非常想逃离。”
他直起身子,浑身发抖,勺子也掉在了地上。
“现在你摆脱我了。”他的声音哽咽。
这一幕既好笑又可怕,既戏剧又真实。他不顾一切地想见我,就像我现在想见X一样。我当时并不可怜他,而且到现在也不后悔那么做。
十一
我曾经做过一个美梦,梦境和现实极其不同。在梦里,我和X,还有一些不认识或不记得的人,穿着运动员那样的紧身衣服。这些衣服在某一刻变成了轻薄闪亮的白衣服。后来我发现,不仅变成了白衣服,而且变成了我们的身体,我们的骨头和肉,以及在某种意义上,我们的灵魂。一开始,我们像平时一样急切地拥抱对方。由于身体变得轻快舒适,拥抱让我们感到少有的满足。我无法确切地描述那种感觉,有点像电影中梦境里的天堂,俗套而又纯真。我想就是这样,我不能为自己俗套的梦而道歉。
十二
我沿着街道走,来到隆尼面包店,要了一杯咖啡,在一张小桌旁坐下来。这家面包店是一个爱沙尼亚人开的,店里经常能看到一个穿黑裙子的家庭主妇,看上去像地中海那边的人,还有一个盯着蛋糕看的孩子和一个自言自语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