劳动节晚餐(第6/8页)
安杰拉当时像踩在薄冰上。但罗贝塔觉得现在真正危险的不是安杰拉——她会想出办法来应对别人的冒犯,并为自己赢得优势。(她偷看了女儿的日记。)她担心的是伊娃。伊娃嘴上说着理解,心里却希望全面和解,她可能会弄得自己遍体鳞伤。
大家喝着苹果水田芥汤的时候,伊娃又恢复了她熊孩子的姿态,对全桌人说:“他俩昨天晚上出去喝得酩酊大醉。他们被酒精毒害了。”
戴维说已经很久没听到这个说法了。
瓦莱丽说:“那对你们这些小家伙来说可真糟糕。”
“我们想给儿童援助协会打电话来着。”安杰拉说。烛光下,她看起来一点也不像小孩,反而像女王一般。她知道戴维正看着自己,虽然戴维的目光通常很难判断是肯定的还是有所保留的,但现在看起来好像是肯定的。而金伯莉则从戴维那里学来一副有所保留的态度。
“是不是出去胡闹了?”瓦莱丽问,“罗贝塔,你可没跟我说。你们去哪儿了?”
“是个很体面的地方,”罗贝塔说,“我们去了洛根的皇后酒店,那儿的酒吧,就是时髦的喝酒的地方。”
“乔治是不会随便带你去哪个旧啤酒吧的,”露丝说,“他其实是个深藏不露的保守派。”
“没错,”瓦莱丽说,“他觉得带女士出去就应该去好地方。”
“他还觉得小孩子中看不中听呢。”安杰拉说。
“也不中看。”乔治说。
“这就叫人弄不明白了,因为他给人的印象就是个胡言乱语的激进分子。”露丝说。
“还真棒啊,”乔治说,“给我来了个免费的分析。昨天晚上我们确实放纵了一把。罗贝塔可能不记得了,因为就像伊娃说的那样——她完全‘被酒精毒害了’。她迷倒了一个玩牙签的家伙。”
于是罗贝塔便给大家解释那种游戏:用牙签摆出一个词,再把一根牙签拿掉或改变位置,摆出一个新词,以此类推。
“希望不是什么脏词儿。”伊娃说。
“我像她这么大的时候从来不这么说话,”安杰拉说,“我可是你的乖孩子。”
“我们玩腻了这个游戏之后,或者说那个人玩腻了之后——因为我没玩两下就够了,他给我看他和妻子在地中海乘船游玩时的照片。昨天晚上他和另一位女士在一起,因为他妻子已经去世了。他要是忘了照片是在哪儿拍的,那位女士就会提醒他。那位女士说,她觉得这个人永远都走不出来了。”
“走不出那次旅行还是对妻子的怀念?”露丝问。这会儿乔治正在跟大家讲他和两个荷兰农民的聊天,那两个人想请他去坐他们的飞机。
“我好像没去。”乔治说。
“是我劝住了你。”罗贝塔说,说话的时候并没有看他。
“‘劝住’这个词真好听,”露丝说,“感觉真平整。我心里想的一定是‘绒面革’[17] 。”
伊娃问那个词是什么意思。
“‘劝住’就是劝别人不要去做什么,”罗贝塔说,“我劝乔治不要在深夜一点钟跟两个有钱的荷兰农民跑去坐飞机。不过后来我们做了另一件挺刺激的事,就是把那个还在地中海神游的男人弄到了车里,好让他女朋友送他回家。”
露丝和金伯莉起身撤走汤碗,戴维应母亲的要求,去放了张德沃夏克的《新世界交响曲》。戴维说这首曲子太过缠绵多情了。
大家在静静地等待音乐声响起。这时伊娃问道:“你们俩到底是怎么爱上对方的?是性的吸引吗?”
露丝用汤碗轻轻地敲了敲她的脑袋说:“真应该把你的嘴巴缝起来。别忘了,我现在学的就是怎么对付有精神疾病的儿童。”
“妈妈比你老那么多,你不介意吗?”
“你们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意思了吧?”安杰拉说。
“关于爱,你们懂什么?”乔治郑重其事地说,“爱是恒久忍耐,又有恩慈。我差不多就是这样。爱是不自夸,不张狂……[18] ”
“我觉得那只是爱的一种,”金伯莉一边上蔬菜盘一边说,“如果你是在引用《圣经》的话。”
于是大家讨论起翻译和词语的意思来。乔治对这个话题了解不多,但他很快就提出一些笼统、挑衅的说法,跟他在课堂上用的策略一样。趁他们讨论得热烈,罗贝塔轻声对瓦莱丽说:“那个人的女朋友说,令人惊叹的是,整个地中海之行,他妻子身上都挂着一个前悬式装载包。”
“一个什么?”
“前悬式装载包。我当时也是一脸茫然,她给我解释说:‘就是他妻子做过那种手术,所以身上挂了个那种袋子。’”
“噢,天哪。”
“他妻子胳膊胖胖的,金黄色的头发用发胶定了型,照片上就是这个样子。女朋友也差不多,只是苗条一些。他妻子的表情淫荡而快活,一副过得很美的样子。”
“身上挂着个前悬式装载包。”
可见不管在什么样的逆境中,和看起来多么没有前途的人在一起,爱情总能扎根并发展得枝繁叶茂。而我身上又没有什么前悬式装载包,只是有些皱纹,皮肤有点松弛、变黄,身体有些不明显的衰老迹象罢了,罗贝塔这样安慰自己。这又不是我的错,她对自己说。以前她也经常这么说,一般就是感慨一下,请求别人的理解,或者发发牢骚。但现在这句话却像事实一样在她脑海里响起,尽管语调沉闷而疲惫。可能事实就是这样。
甜点上来的时候,大家已经把话题转移到建筑上了。长廊里唯一的光源就是桌子上的蜡烛,现在露丝把那些大蜡烛撤走,在每个座位前放了一支小蜡烛。小蜡烛插在带柄的黑色金属烛台里,就像童谣里说的那样。于是瓦莱丽和罗贝塔一起念起来:“来了根小蜡烛呀送你到床头,来了个大斧头呀砍掉你的头!”
她俩都没教过孩子们这首童谣,孩子们也从来没听过。
“我听过。”金伯莉说。
“比如说尖拱吧,就是一时的风尚,”乔治说,“一种建筑潮流,很像今天的流行趋势。”
“呃,不只是这样,”戴维说得很礼貌,“不仅是一种潮流。当时建大教堂的那些人和我们不完全一样。”
“很不一样。”金伯莉说。
“如果说多年前我学了点东西的话,我记得老师教我们的一直是,”瓦莱丽说,“尖拱是从罗马式拱形结构发展而来的,当时人们突然想进一步发展这种建筑类型。尖拱看起来也更有宗教气息。”
“一派胡言,”乔治兴致勃勃地说,“抱歉,我知道以前老师们都是这么教的,但实际上尖拱是最原始的建筑风格。尖拱是最省力的拱,根本不是从半圆拱发展而来的。那怎么可能呢?早在埃及就有尖拱了,而半圆拱(或称顶石拱)是人们能建造出的最复杂的拱。为了服务于基督教,整个历史都被颠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