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第2/2页)
“真是一次大搜捕啊!他们抓了所有人,连妇女小孩都不放过。罗森贝格一家,梅耶一家,雷吉一家,佩雷尔米泰一家。所有人……”
我爸爸在哭。他从来不哭的人,却跑到叙利夫妇这样的人家里来哭,这让我很不自在。这种不拘礼节说明什么呢?说明我们是贵族?我坐在扶手椅里一动不动,他们以为我睡着了,而我却竖起耳朵关心着一切。
“逃走……逃到哪里去呢?去西班牙必需先穿过法国,法国也不安全了,而且没有假证件的话……”
“你看,米舍科,”妈妈说道,“我们应该陪丽塔婶婶一起去巴西的。”
“带着我生了重病的父亲?不可能!”
“现在他死了,上帝收留了他的灵魂。”
“是啊,但现在已经太晚了。”
叙利伯爵打断了他们的争执:
“我会照应你们的。”
“不,伯爵先生,我们的命运并不重要。首先要救的是约瑟夫,只救他,如果不得不这样的话。”
“对,”妈妈也附和道,“一定要把约瑟夫藏起来。”
在我看来,所有这些关注都证实了我的直觉,我是贵族。反正,在我亲人眼里就是这样。
伯爵重新安慰他们:
“当然,我会照顾约瑟夫,我也会照顾你们。不过你们得暂时与他分别一段时间。”
“我的小约瑟夫……”
妈妈倒在娇小的伯爵夫人怀里哭泣着,夫人友善地抚摸着她的肩膀。与父亲的眼泪让我难堪不同,她的眼泪让我心碎。
如果我真是贵族,就不能再装睡了。我很有骑士风度地从扶手椅上跳下来去安慰妈妈。可是不知怎么了,我到了她跟前却事与愿违,我抱住她的腿开始哭泣,哭得比她还厉害。就这么一个晚上,叙利夫妇看到了我们全家人的眼泪!此后还怎能让人相信,我们也是贵族?
为了缓和一点气氛,爸爸打开行李箱:
“给,伯爵先生,因为我永远也无法报答您,我把我所有的一切奉上。这是我最新做好的衣服。”他拎出挂在衣架上的一件件上衣、裤子和马甲,用手背抚摸着它们,就像他在店里常做的那样,一种为了展示商品质量的动作,以此看得出衣料的柔软顺滑。
幸亏爸爸没有和我一起参观过伯爵夫人那一屋子漂亮衣服,否则他肯定要羞愧得当场昏过去,后悔居然敢拿出这么普通的衣服给这么有品位的人。
“我不需要任何方式的报偿,我的朋友。”伯爵说。
“您一定要……”
“别侮辱我,我并非出于利益这么做,请您,保存好这些宝贝,您会派得上用场的。”
伯爵把我父亲的那些衣服称为“宝贝”!我有点搞不清楚,也许是我看走眼了?
人家把我们带到府邸顶楼的一个斜屋顶的房间安顿好。
我被屋顶中央天窗外的星星迷住了。以前我没有机会观察天空,因为我们住在地下室,我从气窗里只看得见路人的鞋、狗和手提袋。而这无边的苍穹,天鹅绒般深邃的天空,宝石般闪烁的星星,我觉得就是应该从一幢高贵的,每一层都美得耀眼的豪宅中看见。就这样,在叙利夫妇的上面,不是一栋住着六对夫妇及其后代的住宅,而是让人心旷神怡的天空和星星。我真想做个贵族。
“你看,约瑟夫,”妈妈说,“这颗星星属于我们,你和我。”
“它叫什么?”
“人家称它为牧羊星,我们把它称为‘妈妈和约瑟夫的星星’。”
妈妈喜欢给星星重新取名字。
她用手捂住我的眼睛,让我转了一圈,然后指着天上问我:
“它在哪儿,你能指给我看吗?”
在无垠的天空中,我很快就学会认出“妈妈和约瑟夫的星星”。
她把我紧紧搂在怀里,用意第绪语唱起一首摇篮曲。唱完后,她再让我指给她看“我们的星星”。然后又开始唱歌。我努力忍着睡意,舍不得放弃这样的时刻。
爸爸在房间另一端,一遍遍整理着他行李箱里的那些宝贝,低声抱怨着。在妈妈吟唱两段摇篮曲的间隙,我鼓起勇气问他道:
“爸爸,你会教我做衣服吗?”
他吃了一惊,没有马上回答。
“是的,”我坚持道,“我想和你一样,也去制作那些宝贝。”
他走近我,平时总是有些生硬和严肃、难以亲近的他,把我搂在怀里亲吻。
“我会教你所有我会做的事情,约瑟夫,甚至我不会做的。”
平常他那把黑色、坚硬、扎人的大胡子大概让他不舒服,因为他总是要去摸自己的脸颊,而且不许任何人碰他的胡子。但他今天肯定没有遭罪的感觉,允许我好奇地摸他的胡子。
“很舒服吧?”妈妈有些脸红地低声道,好像在对我透露某个秘密。
“得了,别说蠢话。”爸爸呵斥道。
尽管有一大一小两只床,妈妈坚持要和我睡那只大床,爸爸反对了一会儿,就让步了。自从我们变成贵族后,他真的变了许多。
然后,看着那些用意第绪语唱歌的星星,我最后一次在妈妈的怀里睡觉。
[1] 法语中grand一词,同时有“高大”和“高贵”之解。——译者注,下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