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第3/4页)

“我把你弄成六岁而不是七岁,你没意见吧?”

“我马上快八岁了。”我抗议道。

“所以你六岁,这样更谨慎。谁也不知道这场战争要持续多久。你成年得越晚,对你越有好处。”

当马塞尔小姐提一个问题时,根本没有必要回答她,因为她的问题只是提给自己的,她只等待自己的答案。

“你就说你的双亲已死,是自然死亡。对了,他们死于什么疾病呢?”

“肚子痛?”

“流感!一场爆发性流感。把你的故事给我背一遍。”

当涉及到重复她杜撰出来的东西时,马塞尔小姐突然会竖耳倾听。

“我叫约瑟夫·贝尔坦,我六岁。我出生在安特卫普,我父母去年冬天死于一场流感。”

“很不错,给,吃颗薄荷糖。”

当她满意时就会像驯兽人一样扔给我一块糖,而我要在空中接住。

蓬斯神父每天都来看望我们,并不隐瞒他很难找到一个接纳我的家庭。

“周围的农庄里,所有‘靠得住’的人家都已经接纳了一到两个孩子。另外,还有一些人家犹豫不决,他们更愿意接受一个婴儿。而约瑟夫已经大了,七岁了。”

“我六岁,神父。”我嚷道。

为了表彰我的及时应对,马塞尔小姐往我嘴里扔了一颗糖,然后大声对神父说:

“如果您愿意的话,蓬斯先生,我可以去威胁那些犹豫不决的人家。”

“拿什么威胁?”

“真见鬼!如果他们不接受您的避难者,就不卖药给他们,让他们张着嘴巴等死好了!”

“不,马塞尔小姐,必须是别人自愿承担这个风险,他们会因为窝藏罪而冒进监狱的危险……”

马塞尔小姐围着我转了两圈:

“你愿不愿意成为蓬斯先生学校的寄宿生呢?”

我已经知道了没有必要回答,所以没有动,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把他带到您的黄别墅去,蓬斯先生。即使那里是别人搜查藏匿孩子第一个要去的地方,但是真见鬼,有我给他做的那些证件……”

“我拿什么给他吃呢?我向当局再也要不到一张多余的食品券了。黄别墅的孩子都营养不良,这您也是知道的。”

“嗯,没问题!村长今天晚上要到这里来打针,我来想办法。”

晚上,她摇下药店的金属卷帘门,发出一阵叽叽嘎嘎的响声,那声音吵得就像她炸翻了一辆坦克。马塞尔小姐到地窖来找我:

“约瑟夫,我可能要你帮一个忙。你能不能上来,然后呆在衣橱里不许出声?”

因为我没有回答,她急躁起来:

“我在问你话呢,真见鬼,你是聋了还是怎么的?”

“我很乐意帮忙。”

当门铃响起时,我躲进挂满衣服散发着樟脑味的衣橱。马塞尔小姐把村长迎到店里面,替他把华达呢大衣脱下,几乎扔到了我的鼻尖上。

“我越来越难搞到胰岛素了,凡·德默斯先生。”

“啊,时局越来越艰难了……”

“事实上,下周我就不能给您打针了。药用完了!断货了!没了!”

“我的上帝……那……我的糖尿病……”

“没办法,村长先生,除非……”

“除非什么?马塞尔小姐?我什么都可以答应。”

“除非您给一点食品供应券,我可以拿去换您的药。”

村长用紧张的声调回答道:

“这不可能……我会被监视的……村里的人口这几个星期一下子增加得太多了,您也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我如果要求更多肯定要引起盖世太保的注意……我们大家都要倒霉……大家!”

“拿好这棉球,使劲按住针眼,更重一点!”

她在吓唬了村长后,又靠近我,隔着门缝轻声快速地对我说:

“掏他大衣口袋里的钥匙,铁的那串,不是包着皮的那串。”

我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她也许猜到了,又咬着牙齿补充道:

“翻他的口袋,真见鬼!”

当我在黑暗中摸索那串钥匙时,她走过去帮村长包扎完。

当她的来访者走后,她把我从衣橱中放了出来,让我重新回到地窖,然后她冲进了夜色。

第二天一清早,蓬斯神父来向我们报告说:

“不得了了,马塞尔小姐,有人到村公所偷了食品供应券!”

她搓搓手:

“哦,是吗?他们怎么偷的?”

“小偷挑开了百叶窗,砸坏了一块玻璃。”

“哈,瞧,村长弄坏了他的村公所?”

“您想说什么?是他自己偷了……”

“不,是我,用了他的钥匙。但当我今天早上把钥匙放回他信箱时,我敢肯定他会制造被撬锁的假象,以避免遭怀疑。行了,蓬斯先生,拿着这叠食品供应券,归您了。”

尽管马塞尔小姐脾气不好,几乎不笑,但此时她眼睛里还是闪烁着快乐的光芒。

她推着我的肩膀:

“去吧,现在跟神父去吧!”

他们在准备我的行李和假证件时,我又温习了一遍我的故事。我在学生午餐时间到达了学校。

黄别墅就像卧在山坡上的一只巨型猫,猫爪就是那些石砌的台阶,一直延伸到嘴边,嘴就是那个以前刷成玫瑰色的入口,门口放着些破沙发就像是伸出的可疑舌头。楼上,眼睑似的两扇巨大椭圆形玻璃窗朝向院子,隔着栅栏和梧桐树观望着院子。屋顶有两个铸铁栏杆围起的斜顶阳台,让人想起猫的耳朵。而左侧的食堂就像一条盘起来的尾巴。

黄别墅其实只剩下“黄”这个名字了,一个世纪的风吹雨淋,外墙也早被孩子的皮球踢成了大花脸,就像在皮毛上剩下的一些斑斑驳驳的黄色。

“欢迎到黄别墅来,约瑟夫。”蓬斯神父对我说,“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学校和你的家了。这里有三种学生:回家吃午饭的走读生,留在学校吃午饭的半寄宿生和吃住在这里的寄宿生。你,你就是寄宿生。我带你去寝室看你的床和柜子。”

我想着这些从未听说过的差别:走读生、半寄宿生、寄宿生。我觉得这很有趣,这不仅是一种分类,简直是一种等级。有点像小学生到大学生,中间是中学生。我自认为属于最高级别。前几天我被剥夺了贵族身份,很有些失望,所以非常高兴有人把我分在最高一级。

在寝室里,我为我的壁柜陶醉了半天,我还从来没有过属于自己的柜子呢。凝视着那些空空的搁板,我梦想着要在里面放好多好多我的宝贝,完全没去想我现在只有两张用过的旧电车票可以放进去。

“现在我要把你介绍给你的教父。黄别墅所有的寄宿生都受个头更高的孩子的保护。吕迪!”

蓬斯神父喊了几次“吕迪”没人理睬。学监们也跟着一起喊,然后是学生喊。最后在经过我感觉无法忍受的漫长时间后,在闹得学校上下乱哄哄后,那个叫吕迪的终于出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