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克力时代 1 我所做的一切 14 以德报怨(第5/6页)

“雪球,”我说,“你是大野友治。我当然记得你。”友治与我握手,他的右手失去了小手指,其他手指细长冰冷。“你的手可真冷,像冰一样。”

“那句话是怎么说的,手凉心热?”友治说,“还是反过来?”

那年夏天父亲还未去世,我不满九岁,他带我们去日本出差(现在出国要难多了,因为旅费高昂,还要担心得传染病)。父亲认为旅行对年轻人有好处,而且他不想在母亲被害后把我们单独留在家里。我们那次去见的人里有大野友治的父亲,他是大野糖果公司的老板,也是亚洲最大的巧克力经销商。那时,虽然他比我大七岁,我一下子喜欢上了大野友治。那年他15岁,现在应该是23了。

“你父亲身体好吗?”我问。

“他去世了。”友治目光低垂。

“对不起,我之前没有听说。”

“非常可怜,不过不是死于谋杀,是脑瘤。”友治说,“你似乎不知道这些事情啊,安雅。那我要告诉你,现在大野糖果公司由我来管理了。”

“祝贺你。”其实我不确定该不该这么说。

“我需要在很短的时间里学会大量的东西。不过我比你要幸运一些,我父亲还活着的时候教会了我很多东西。”友治冲我微笑。他的笑容很温暖,两颗门牙间有很小的缝隙,这让他多了几分孩子气。

我说:“你这次可是远道而来的贵客。”

“我这次还有其他业务,而且,我还是新娘的朋友。”他说完,换了个话题,“跟我跳支舞吧,安雅。”

我看了看远处等待接饮料的长队,温站在中间的位置。我说:“我和别人一起来的。”

友治朗声大笑:“哦,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已经结婚了,你比我小太多了。请原谅我这么说,不过我觉得你还是过去那个小女孩,而我能算得上是你叔叔辈的。我想我父亲会希望我和你跳支舞的,你男朋友也不会介意我这样的老朋友。”他向我伸出一只手,我握住了。

乐队奏起一支舒缓的曲子。虽然和他跳舞不会让我有什么浪漫的幻想,但也不是个苦差事。我称赞他跳得好,他说小时候父亲让他上过舞蹈课。“小的时候,我觉得上这种课简直是浪费时间,”他说,“不过现在我很高兴自己会这个。”

我问:“你的意思是因为女人喜欢跳舞?”

有人拍了拍我的肩膀。我本以为是温,转头一看发现是堂兄杰克斯。“介意我打断你们吗?”杰克斯问友治。

“这取决于安雅。”友治回答说。

杰克斯的脸通红,眼睛闪着光,我希望他没有喝醉。不过,我还是同意了,否则我觉得杰克斯会大闹一场。我说:“好吧。”

杰克斯拉起我的手跟我跳舞,友治离开了。杰克斯的手心里潮乎乎的,甚至还有点油腻。他问我:“你知道你在和谁跳舞吗?”

“当然,”我回答说,“大野友治。我认识他很多年了。”

“那好吧,可你知道他们怎么说他吗?”杰克斯又问。

我耸了耸肩膀。

“有人认为是他策划了巴兰钦巧克力的投毒事件。”

我想了想这种可能性:“这对他有什么好处?”

杰克斯翻了个白眼:“你是个聪明的姑娘,安雅。自己想想。”

“你刚才这么急着打断我们,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呢?”

“那孩子——他们都是这么叫的,好与他父亲老大野友治区分开——那孩子急于证明自己。所有人都觉得巴兰钦家衰败了,还有什么比在北美市场彻底摧毁巴兰钦家的生意更能证明自己呢?”

我点点头:“如果大家这么想,他为什么来参加婚礼呢?”

“当然了,他会说自己与投毒的事毫无关系。他来参加婚礼就是想让我们也这么想。我要告诉你,安雅,和他跳舞可是对你不利。”

我大笑起来,因为我想让他知道,我对这个说法毫不在意。我问他:“为什么?”

“大家会觉得你同他结成了同盟之类的。”

“大家是谁,杰克斯?是几个月前我被扔进监狱时,愿意为我奔波的人吗?和大家说大野友治是我的老朋友吧,我愿意和谁跳舞就和谁跳。”

“你这是出洋相,”杰克斯说,“大家看着你呢。你可能觉得自己无足轻重,可你依然是利奥尼德·巴兰钦家的老大,你在这些人心里还是有分量的。”

“你这么说太过分了!那我哥哥利奥呢?他不算数吗?你可是总对我说不要小看了他。”

“对不起,安雅,我不是这个意思。我……”

这时,又有人拍了拍我的肩膀。这次是温,谢天谢地。

我甩开杰克斯的手,高兴地走到温的身边。一支曲子结束了,接下来的音乐节奏更慢了。我完全没有注意,还在想刚才和杰克斯的对话。

温说:“我想你可能不太喜欢跳舞。”

“是的。”我还在为杰克斯说的话生气,不是很想聊天。

“你可真受欢迎,”温继续说,“刚才你和那个黑头发的男人跳舞时,我还犹豫着是不是应该感到嫉妒。”

“我讨厌这些人。”说着我把头埋在温的怀里。他的外套有股雪茄味,温不抽烟(现在几乎没有人抽烟了,因为种烟草太浪费水),衣服上的烟味肯定是之前的主人留下的。烟味让我有点恶心,可是又有点儿喜欢。“我真讨厌卷进这些事里,有时候我希望自己从未出生,或者投胎成另外一个人。”

“别这么说,”温说,“我很高兴你出生了。”

“鞋子挤得我的脚疼。”我嘟囔着。

温温柔地笑笑:“要我抱你吗?”

“不,只是别再让我跳舞了。”曲子结束,我们回到桌旁。大野友治已经离开,有人坐在了他刚才的椅子上。

我们没法在宵禁之前赶回城里,决定在塔里敦过一夜,就住在巴兰钦家的客房里。我跟纳蒂一起睡,温和我哥哥住一间。利奥和杰克斯还有在游泳池一起工作的、没结婚的小伙子们去玩了。我哄纳蒂睡下后,就去找温做伴。温经常失眠,所以我知道他肯定醒着。我是很容易入睡的人,几乎一沾枕头就能睡着。要不是为把温拖来参加如此无聊的婚礼而愧疚,我很乐意蜷缩在纳蒂身边,立刻睡去。旅途劳顿再加上鞋子不舒服让我筋疲力尽。

虽然看上去比较蠢,我还是换上睡衣,又套上从衣橱里找到的一件浴袍。我们说过要再等等,但是好几次差点没忍住,所以,还是睡衣加浴袍吧。

温正躺在床上,拨弄着他在房间里翻出来的一把跑调的吉他。吉他少了一根弦,侧面还有个洞。他看到我的装扮不禁笑了,说:“你看上去真可爱。”我在房间里唯一的椅子上坐下,把腿蜷到胸前,脑袋枕在膝盖上。我打了个哈欠,温让我躺到床上,我摇了摇头。温继续摆弄吉他。暖气开了,让我昏昏欲睡,还很热,于是我脱下浴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