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发现了一篇关于物质和精神之宇宙的随笔(第5/28页)

然而,要揭示哲学上就这个问题提出的论据之谬误,最现成的办法仅仅是注意一个长期以来完全被人忽略的事实——即该论据同时证明和反驳了它本身的命题。神学家们以及其他一些人说:“心灵不得不承认第一动因 ,因为它感到极难想象无穷无尽的原因之外的原因。”如前例一样,这个命题中的诡辩词依然是一个“难”字——不过这难字用在这儿是要证明什么呢?第一动因。何为第一动因呢?所有原因的最后终点。那什么是所有原因的最后终点呢?限定——有限 。这样,一个“难”字在两个过程中不知被多少哲学家用来忽而证明有限 ,忽而证明无限 ——难道不能再被用来证明点别的什么?就这些诡辩家而言——他们至少是没有根据的。不过——撇开他们不论:——他们在一个实例中证明的有,恰好是他们在另一个实例中证明的无。

当然,谁也不会认为我在此是要坚持我们试图用“无限”这个词来传达的那种存在 绝对不可能。我的目的仅仅是要说明,凭通常采用的那种错误的推理去证明无限本身,甚至去证明我们对无限 的概念,是一种愚蠢的企图。

但作为一个个体的人,我可以说我不能 想象无限 ,而且确信谁也不能。心灵若非完全自觉——若不习惯对自己的作用反躬自省——那它实际上会经常自欺欺人地认为它已经接受了我们所说的那个概念。在努力去接受那个概念的过程中,我们一步步地前进,我们的想象一点点地前移,而且只要我们继续 这种努力,实际上就可以说我们正在趋于 心目中那个想法的形成;与此同时,以为我们实际上形成或已经形成了那种概念的印象也随着我们内心不断努力的时间长度而加深。可正是在中止这种努力之时——在(我们以为)已实现那种想法之时——在(我们认为)终于形成了那个概念之时——我们一下子推翻了我们的整个思想框架,停在了某个最终的因而是有限 的思索点上。然而,由于到达最终点和中止思想在时间上绝对一致,结果我们未能意识到上述事实。——另一方面,在试图形成有限空间这一概念的过程中,我们只不过转向了包含有不可能性的过程。

我们相信 上帝。我们也许相信,也许不相信有限或无限的空间;但在这些实例中,我们的相信被更恰当地称为信仰 ,信仰与本义上的相信截然不同——即与理智 的相信截然不同——理智的相信把精神概念作为先决条件。

事实是,在阐明任何一个与“无限 ”同类——即代表思想之思想 的那一类——的字眼之时,有权说自己完全 在思想的人会觉得自己不 应该接受一个概念,而完全应该引导自己的心象到达理性太空的某个特定方位,那儿有一片永不消散的星云。实际上他并不试图使其消散;因为他从一种转瞬即逝的直觉中领悟,这不但不可能,而且考虑到整个人类,也没有必要 使其消散。他领悟到上帝无意使其消散。他立即看出那片星云存在于人脑之外 ,甚至还看出它是如何 ——如果不完全是为什么 的话——存在于人脑之外。我知道有些 人忙忙碌碌试图达到达不到的目的,而且凭着在一堆所谓的思想家中间说一些不明不白的话而轻易达到了目的,因为那些思想家认为不明不白和深刻是同义词,似乎墨鱼应该以深刻而闻名;但思想 的美质是其自我认识;至于稍稍有点朦胧,可以这么说,心灵之雾绝不可浓得弥漫到精神领域之边界,甚至把边界本身遮挡在理解力之外。

现在可以看出,在使用“空间之无限 ”这个说法时,我并不是要求读者接受绝对 无限这样一个不可能的概念。我仅仅是指空间“最终能被想象的浩瀚 ”——一个朦胧而不定的领域,它随想象力的波动忽而收缩,忽而膨胀。

迄今为止,星系宇宙和我在前文中下过定义的严格意义上的宇宙一直被混为一谈。人们总是直接或间接地假定——至少从有可理解的天文学以来——如果我们有可能到达太空中任何一个假设的点,我们都会在四面八方发现无穷无尽的天体。这是帕斯卡那个站不住脚的想象,大概也是他在转弯抹角地为我们坚持称为“宇宙”的那个概念下定义时最成功的一次尝试。他说:“那是一个处处为中心而无处是边缘的范围。”[23] 不过,尽管这个拟议中的定义实际上并非星系 宇宙的定义,但我们仍可有所保留地把它作为一个(在所有实际意义上都足够严谨的)定义用于那个严格意义上的 宇宙——也就是说,用于空间 宇宙。那就让我们把后者视为“一个处处为中心而无处是边缘的范围 ”。事实上,虽然我们发现不可能想象空间有一个尽头,可我们却不难想象它无数起点中的任何一个。

那就让我们以上帝 作为我们的起点。关于这个上帝本身 ,唯有什么也不说的人才不是傻瓜,唯有什么也没说的人才算虔敬。比尔费尔德男爵[24] 说:“Nous ne connaissons rien de la nature ou de l’essence de Dieu:—pour savoir ce qu’il est, il faut être Dieu même.”这句话翻译过来就是“我们对上帝之本性或实质绝对一无所知 :——要知道他是什么,我们自己就必须成为上帝。”

“我们自己就必须成为上帝! ”——尽管如此惊人的一句话尚在我耳边回响,可我仍然要冒昧地问,对这个我们现在一无所知的上帝,是否灵魂也注定永远 不得而知。

不过就让我们满足于假定:正是这个至少现在 还不可理解的上帝 ——正是这个被假定为精神 (即非物质 )的上帝——正是这个为了便于理解,我们将用一种特性代替一个定义的上帝——正是这个作为精神 而存在的上帝从虚无 之中,在我们将会视为一个中心的某个空间点,在我们不敢奢望去探究但无论如何也是极其遥远的某个时间段,凭他的意志进行过一番创造 ——接着再让我们假定正是这个上帝创造了——创造了什么 ?这是我们所要探讨的问题中极其重要的一个问题。我们有理由假定的最初创造 的唯一之物到底是什么 ?

我们已到了一个只有直觉 能帮助我们的关键点上:——但现在让我们来重温一遍我已经提到过的那种想法,因为只有这样我们才能完全相信直觉。这就是产生于归纳或演绎的那种确信,只不过归纳或演绎的过程过于虚幻,结果避开了我们的意识,逃离了我们的理性,或者鄙弃了我们的表述能力 。有了这种理解,我现在宣布——一种虽不可言传但完全没法抗拒的直觉驱使我得出了这样的结论:上帝最初创造之物——即上帝凭其意志,从其精神 中或从虚无 中初创之物——只能 是处于可以想象得到的最简单 状态的物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