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局 海和夜(第5/7页)

“我一点也弄不明白。我真是个荒唐的笨蛋。格温普兰还活着!我是亲眼看见他被送进坟墓里去的呀!我又是哭又是笑。我所知道的就是这个。我简直像个谈恋爱的傻子。可是我正是这样的人。我爱他们两个。算啦,老畜生!太激动了。太激动了。我怕的正是这个。不,我希望的正是这个。格温普兰,千万要体贴她。是的,让他们吻吻吧。这不关我的事。我不过是一个旁观者。我这种情感实在滑稽。我是他们的幸福的寄生虫,我也分到一份幸福。这跟我毫无关系,可是又好像跟我有点关系。孩子们,我祝福你们。”

在于苏斯自言自语的时候,格温普兰大声说:

“蒂,你太美丽了。我不知道这几天我的理智到哪儿去了。世界上只有你一个人。我又看见了你,可是直到现在我还难于相信。在这只船上!可是你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他们居然把你们弄到这个地步!‘绿箱子’哪儿去了?他们抢劫你们。他们把你们赶出来了。这是卑鄙的。哼!我要替你们报仇!我要替你报仇,蒂!我要惩罚他们。我是英国的上议员。”

于苏斯好似被一颗行星当胸撞了一下似的,向后退了一步,仔细打量着格温普兰。

“没说的,他没有死,可是他恐怕疯了吧?”

他狐疑地支着耳朵听下去。

格温普兰接着说:

“你放心吧,蒂。我要到上议院去告状。”

于苏斯仍旧望着他,并且用手指尖敲敲自己的额头。

过了一会儿他才下定了决心:

“没有关系,”他嘟囔着说。“一切都会好的。我的格温普兰,你欢喜发疯就发疯好了。这是各人的权利。我呢,我很幸福。可是所有这一切都是什么意思呢?”

船继续平稳地迅速前进。夜色愈来愈暗。海洋里涌来的浓雾侵入天顶,天上没有扫荡雾气的风。几颗很大的星星还勉强能够瞧见,它们一个随着一个,慢慢地消失,不大工夫,连一颗星也没有了,无际的天空漆黑而又平静。河道越来越宽了,两岸变成了两条棕色的线,跟夜色混在一起,差不多看不见了。黑暗里一切都显得无比平静。格温普兰搂着蒂,歪着身子坐着。他们一会儿谈话,一会儿大嚷小叫,一会儿嘁嘁喳喳,喁喁低语。这是疯狂的情话。欢乐之神啊!应该怎样画你的肖像呢?

“我的生命!”

“我的天!”

“我的爱!”

“我终身的幸福!”

“蒂,我醉了。让我吻吻你的脚吧。”

“原来是你啊!”

“我现在要对你说的太多了,真不知道从哪儿说起。”

“吻我一下吧!”

“我亲爱的妻子!”

“格温普兰,不要再对我说我长得美丽。长得美丽的是你。”

“我又找到了你,你就在我心里。这就行了。你是我的。我不是在做梦。确实是你。这是可能的吗?是可能的。我重新获得了生命。蒂!要是你知道我遇见的各种惊险就好了。”

“格温普兰!”

“我爱你!”

于苏斯喃喃地说:

“我简直乐得像个老祖父了。”

奥莫从车子底下爬出来,悄悄地围着每个人转,它不让人家注意它,一会儿舔舔于苏斯的大靴子,一会儿舔舔格温普兰的上衣,一会儿舔舔蒂的长袍,一会儿舔舔垫子。这是它向他们祝福的办法。

他们已经走过夏孙和美德威河口,马上就要出海了。无际的黑暗是那样宁静,他们毫无困难地通过了泰晤士河下游;船上不需要操作,所以没有一个水手被叫到甲板上来。船尾上,船主仍旧独个儿掌舵。船尾上只有他一个人。在船头上,风灯照着这几个快乐的人,由于这个不期而遇的巧合,他们突然从不幸的深渊升到快乐的境地。

第四章 不,在天上!

蒂突然挣开格温普兰的怀抱,站起身来。她双手扪在心口上,好像要平静她的心跳似的。

“我这是怎么啦?”她说,“我有点不对劲儿。快乐憋得我喘不过气来。不要紧。很好。啊,我的格温普兰,你突然出现了,我好像受到了一个打击。幸福的打击。天大的幸福注入人的心坎,会使人觉得跟喝醉了一样。你不在的时候,我觉得我快要死了。真正的生命已经离开我了,你现在又把它还给了我。我感觉到心里仿佛有什么东西被撕碎,这是黑暗被撕碎了,同时感觉到一个强烈、热情、快乐的生命涌上心头。你给我的这个生命是奇妙无比的。它是那么圣洁,使我有点感到痛苦。仿佛灵魂越长越大,我们的身体很难容纳它了。这个赛似神仙的生命,这个无限满足的生命,流进了我的脑海,贯穿了我的全身。我的胸窝里好像有一对扇动的翅膀。我觉得很奇怪。可是却很幸福。格温普兰,你使我复活了。”

她的面色白一阵,红一阵,越来越红,接着她就倒了下来。

“天呀!”于苏斯说,“你把她害死了。”

格温普兰向蒂伸出胳膊。极度的痛苦突然从心迷神醉的幸福中来临,这是多么大的打击呀!如果他不是抱着她的话,自己恐怕也要倒下去了。

“蒂!”他浑身哆嗦着叫道,“你怎么啦?”

“没有什么,”她说,“我爱你!”

她躺在格温普兰怀里,好像一块捡起来的白布似的。她搭拉着两只手。

格温普兰和于苏斯扶着她躺在垫子上。她有气无力地说:

“我躺着喘不过气来。”

他们扶着她坐起来。

于苏斯说:

“枕头!”

她回答:

“为什么还要枕头?有格温普兰在这儿呢!”

她把头靠在格温普兰肩上;他坐在她身后扶住她,眼里充满了悲痛。

“啊!”她说,“我多么快乐啊!”

于苏斯抓住她的手腕,数脉搏的跳动。他没有摇头,他什么也没有说,只能从他眼皮迅速的跳动里猜出他的心思,眼皮痉挛地一开一合,好像要阻止泪河涌出来。

“怎么样?”格温普兰问。

于苏斯把他的耳朵贴在蒂的左胸上。

格温普兰急切地又问了一遍,同时又害怕于苏斯回答他。

于苏斯望望格温普兰,又望望蒂。他面色铁青。他说:

“现在,坎特伯雷大概就在我们左边。这儿离格累森德不远。整整一夜却是好天气。用不着担心海上的攻击,因为舰队都在西班牙沿海的地方。我们的航行一定会顺利的。”

蒂伛偻着,脸色愈来愈白,痉挛的手指紧紧地捏住自己的衣服。她用一种难以形容的忧伤口气,叹息了一声,喃喃地说:

“我明白是怎么回事了。我快死了。”

格温普兰面色可怕地站了起来。于苏斯扶着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