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另一个世界中的少女(第10/12页)
“是,太太。”
“你拿上包袱。还有,菲拉特,照看好家。现在,时局还不稳定。别忘了给金丝雀喂食、喂水。所有东西都要上锁。对了,常来看看我们。”
“是,太太。”
“多谢你啦,菲拉特。上帝保佑你。好了,上路之前咱们先在行李上坐一坐,求上帝保佑平安!”
她们来到街上。外面空气大不一样,她们仿佛是久病后刚出门。冰雪把四周装点成玉宇琼楼。声音也像是一颗颗金属珠子,在冷峭的空中向四方滚去。远处响着枪炮,忽而喑哑,忽而轰鸣,忽而一阵啪啪,似乎要把遥远的天边炸成碎片。不管菲拉特怎么说,拉拉和母亲都认为这是在放空枪。“菲拉特,你真傻。你想想,根本不见开枪的人,当然是放空枪了。依你说是谁呢?难道能是神灵开枪不成?自然都是放空枪。”
她们来到一个十字路口,被一个巡逻队截住了。嘴角挂着冷笑的哥萨克骑兵,搜了她们的身,放肆地从头摸到脚。系着带子的海军帽野里野气地歪在耳旁,好像他们都是独眼龙。
拉拉心想:“这段时间她可以不再见到科马罗夫斯基了,她们同城里其他部分已经隔绝,太幸运了!由于母亲的关系,她无法摆脱他。她不能说:妈妈,你别让他来。这样一来,全部秘密都要揭穿。可即使瞒不住,那又怎么样呢?为什么要害怕呢?噢,上帝,只要能了结这件事,她什么都顾不得了。上帝啊,上帝!她心里感到一阵厌恶,几乎立即就要晕倒在街上。现在她想起了什么?在她失身的那个单间里,挂着一张可怕的画,画上是个胖胖的罗马人。这张画叫什么?《花瓶女人》,对,就是它。没有错。是张名画。《花瓶女人》。那时她还不是妇人,不能与这幅名画相提并论。这是以后的事。那天桌上的菜肴多么丰盛。”
“你急急忙忙往哪儿跑?你疯了?我可跟不上你。”母亲跟在后面埋怨女儿,她喘着粗气,好不容易才跟上她。
拉拉快步向前,仿佛有种力量推着她疾走。她感到骄傲和振奋。
“枪声响得多带劲儿,”她想道,“祝福被侮辱的人们!祝福受欺骗的人们!枪声啊,愿你们更威风!枪声啊,你们也祝福他们吧!”
二十
格罗梅科兄弟的家,在西夫采夫费拉热科街和一条小巷的交叉口上。兄弟俩都是化学教授。亚历山大·亚历山大罗维奇·格罗梅科在彼得堡科学院工作,尼古拉·亚历山大罗维奇·格罗梅科在大学任教。尼古拉·亚历山大罗维奇未成家。亚历山大·亚历山大罗维奇娶的是安娜·伊万诺夫娜。她娘家姓克吕格尔,父亲是乌拉尔地区尤里亚京市郊的铁矿矿主和铁厂厂长。铁矿区就在他那森林别墅所在的大片土地上,但由于无经济收益,已经废弃不用了。
这是一幢两层楼房,二层是卧室、孩子们的学习室、亚历山大·亚历山大罗维奇的书房和藏书室、安娜·伊万诺夫娜的小客厅,以及冬尼娅和尤拉的房间,整个二层都是生活用室。一层则是接待客人用的。这里窗上都挂着灰绿色的帷幔,钢琴盖擦得锃亮,还有大鱼缸、橄榄色的家具和水草的盆景。它们把屋子点缀得像一个绿影婆娑的梦幻中的海底。
亚历山大·亚历山大罗维奇·格罗梅科一家人都很有教养,很有文化,懂得并且喜爱音乐,又十分好客。家里经常高朋满座,举行室内音乐晚会,演奏钢琴三重奏、小提琴奏鸣曲和弦乐四重奏。
一九〇六年一月,尼古拉·尼古拉耶维奇出国不久,这里又举行了一次例行的音乐会。节目中原定要演奏塔涅耶夫派新秀的小提琴奏鸣曲和柴科夫斯基的三重奏。
音乐会前一天家里就开始准备了。客厅里挪动了家具,腾出了地方。钢琴调音师在大厅一角给琴调音,不厌其烦地重复一个琴音,接着弹响一连串其他的音调。厨房里宰鸡杀鸭,洗摘菜蔬,把芥末和橄榄油搅在一起准备做调味汁和冷盘调料。
舒拉·施莱辛格是安娜·伊万诺夫娜的知心好友,一大清早就来了,叫人不胜厌烦。
舒拉·施莱辛格是个瘦高女人,五官端正,脸形多少有点男人气。尤其当她斜戴着灰色羊羔皮帽的时候,使人不由想起陛下的那张脸来。她到别人家是做客,也不把帽子摘下来,只是将别在帽檐上的面纱稍稍撩起些。
当这两个朋友烦闷苦恼的时候,彼此谈谈,往往会感到轻松一些。这种轻松表现在哪儿呢?她们一谈话,相互便要说些刺激人的刻薄话,越说越狠,最后大闹一场,但马上又流着泪言归于好。经常性的争吵,对两个女友起着镇静作用,就像用水蛭放血一样。
舒拉·施莱辛格曾数度结婚。每回一旦离婚,很快就把丈夫忘到脑后,认为他们都无足轻重,所以一直保持着单身女人的冷漠淡然、无拘无束的派头。
舒拉·施莱辛格是个神智学者,同时对东正教的祈祷仪式又很有研究。甚至当她整个身心沉浸在宗教氛围的极度兴奋之中时,也会忍不住提醒诵经人或唱诗的神职人员该说什么或该唱什么。她那沙哑的嗓音冲口而出:“求主垂听”,“直至永远”,“无上光荣的基路伯天使”。
舒拉·施莱辛格还懂得数学、印度的神秘主义,知道莫斯科音乐学院和名教授的住址,知道谁和谁同居,我的上帝,她简直无事不晓。因此,生活中凡有什么大事,都请她来断案、拿主意。
举办音乐会的日子到了。客人们按时陆续来到,有阿杰莱伊达·菲利波夫娜、金茨、富福科夫夫妇、巴苏尔曼先生和太太、韦尔日茨基夫妇和卡夫卡斯采夫上校。外面下着雪,一开大门,风卷着团团棉絮般的雪花涌进屋来。男客进来时脚上穿着长筒大套靴,一个个显得心不在焉,笨手笨脚的样子;而他们的妻子正好相反。她们冻得脸颊鲜润,大衣领口敞着两个纽扣,头发上缀着点点雪花,毛茸茸的围巾搭在脑后,一个个俨然是工于心计的情场老手,那圆滑劲儿,可得提防着点呢。
一位初次赴邀的钢琴演奏家走进客厅时,客人们窃窃私语说:“他是居伊的侄儿呢。”
向大厅后面的两扇门望去,可以看到餐厅里那张铺着雪白的桌布的长桌上已摆好酒菜。带圆粒形水晶的酒瓶里,闪烁着花楸酒的色彩,银托上摆着盛黄油和醋的亮晶晶的小瓶,还有色泽喜人的野味和冷盘,甚至每套餐具旁叠成小塔形的餐巾,花篮里散发出杏仁香气的青紫色的爪叶菊——这一切好像都在勾引客人的食欲。客人们想快些享用这人间的美食,于是急着早点开始精神的会餐。大家在大厅里一排排分别坐好。钢琴师刚坐下演奏,又传来悄悄细语:“他是居伊的侄儿哪!”音乐会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