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第17/59页)
“我们等你很久了,米克,”巴布尔说,“你去哪儿了?”
她三步一跳上了门前的台阶,把毛衣朝衣帽架一扔。“在体育馆练钢琴。”
每天下午放学之后,她都要留下来弹一个小时琴。体育馆里人头攒动,嘈杂喧闹,因为女子篮球队在打球。今天有两次,篮球砸中了她的头。但不管头被砸中多少次,费多大麻烦,有机会坐在钢琴前都是值得的。她会把一串串音符组合在一起,直至发出她想要的声音。这事比她想象的更容易。最初的两三个小时之后,她便琢磨出了低音区的几组和弦,跟右手弹出的主旋律配合得很好。她现在可以凭记忆演奏出几乎每一首曲子。当她的双手摸索着弹出这些美妙的新声音时,那是她有生以来最美妙的感觉。
她很想学识谱。德洛丽丝·布朗上过五年音乐课。米克从午餐费中省下钱来,每周付给德洛丽丝五毛钱,让她给自己上课。这让她一整天都饿得不行。德洛丽丝弹了很多快速而流畅的曲子——但德洛丽丝不知道如何回答她想知道答案的所有问题。德洛丽丝只教给她不同的音阶,大调和弦和小调和弦,音符的时值,以及诸如此类的入门规则。
米克砰地关上厨房火炉的炉门。“就让我们吃这个?”
“亲爱的,这是我能给你们做的最好的东西了。”
只有玉米饼和人造黄油。吃的时候她喝了一杯水,为的是帮助下咽。
“别这么狼吞虎咽,没人跟你抢。”
孩子们依然在屋前闲逛。巴布尔把弹弓揣进了口袋,眼下正在玩那支来复枪。斯佩尔里布斯十岁,他父亲上个月去世了,这支枪是他父亲的。所有小孩子都喜欢摆弄那支来复枪。每隔几分钟,巴布尔都要把那支枪扛到肩膀上,做出瞄准的动作,大声发出“砰”的声音。
“别乱动扳机,”斯佩尔里布斯说,“我给枪上了子弹。”
米克吃完了玉米饼,环顾四周,想找点儿什么事情干干。哈里·米诺维茨正拿着一张报纸坐在他们家前廊的栏杆上。她很高兴看到他。她想开个玩笑,于是伸出手臂行了个纳粹礼,朝他高喊:“嗨!”
但哈里没把它当玩笑。他走进前厅,关上了大门。很容易伤害他的感情。她很抱歉,因为她和哈里近年来一直是十分要好的朋友。小时候,他们总是在同一帮孩子当中玩,但最近三年,他上了职业学校,而她还在小学。他课余还做兼职工作。突然间,他长大了,再也不和小孩子们一起在前后院里瞎胡闹了。有时候,她能看到他在卧室里看报纸,或夜深时脱衣上床。就数学和历史这两门课而言,他是职业学校最聪明的孩子。如今她也上了中学,放学回家的路上他们经常碰见,然后一起走路回家。他们同在一个机械班,有一次,老师让他们做搭档,组装一台发动机。他喜欢读书,坚持每天读报纸。世界政治始终装在他脑子里。他说话慢吞吞的,当他非常严肃地讨论某件事情时,额头上会冒汗。这会儿她把他气疯了。
“不知道哈里是不是得到了他的金条。”斯佩尔里布斯说。
“什么金条?”
“犹太孩子出生时,父母会给他在银行里存一块金条。犹太人总这么干。”
“呸!你搞混了,”她说,“你想的是天主教徒吧。一个婴儿刚一出生,天主教徒便马上给婴儿买一把手枪。总有一天,天主教徒会发动一场战争,杀死其余的所有人。”
“修女让我觉得很好笑,”斯佩尔里布斯说,“在街上看到一个修女时,总是把我吓了一跳。”
她在台阶上坐了下来,把脑袋搁在膝盖上。她进了“里屋”——在她身上,好像有两个地方——“里屋”和“外屋”。学校、家庭和每天发生的事情在“外屋”。辛格先生既在“外屋”也在“里屋”。外国、计划和音乐在“里屋”。她的脑海里响起的那些歌曲在“里屋”。还有那首交响乐。当她独自待在这间里屋中的时候,她在那天晚上派对之后听到的那首乐曲便会回到她的耳畔。这首交响乐像一朵大花那样在她脑子里慢慢生长。白天有的时候,或者当她在早晨刚刚醒来时,她会突然想起这首交响曲的某个片段。随后,她不得不走进里屋,把它听很多遍,试图把它和这首交响乐中自己记得的部分拼接起来。“里屋”是一个非常私密的地方。在一个人头攒动的房子中间,她可以依然觉得好像自己被单独关了起来。
斯佩尔里布斯把他的脏手竖在她的眼前,因为她一直空茫地注视着远处。她打了他一下。
“修女是什么?”巴布尔问。
“信天主教的女人,”斯佩尔里布斯说,“穿着硕大的黑裙子、一直罩到头顶的信天主教的女人。”
她已经厌烦了跟小孩子们一起瞎闹。她要去图书馆,看《国家地理杂志》上的图片。全世界所有外国地方的照片,法国巴黎,大冰川,以及非洲的原始丛林。
“你们这些小子看好了拉尔夫,别让他到街上去。”她说。
巴布尔把那支巨大的来复枪扛在肩膀上。“给我带本故事书回来。”
这孩子好像生下来就会读书识字。他才上二年级,但喜欢独自读故事书。“这回想看哪种故事书?”
“挑几本里面有东西吃的故事书。我很喜欢那本写的德国孩子的,里面讲到他们走进森林,来到那幢用各种不同的糖果做成的房子,还有女巫。我喜欢面有东西吃的故事。”
“我帮你找找。”米克说。
“但我对糖果已经有点儿烦了,”巴布尔说,“看能不能找一本里面有烧烤三明治的故事书。不过,要是找不到,牛仔的故事我也喜欢。”
她正要离开,突然间站住了,目不转睛地凝望着。孩子们也凝望着。他们全都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看着马路对面贝比·威尔逊正走下他们家的台阶。
“贝比真漂亮!”巴布尔轻声地说。
或许是因为连续下了好几个礼拜的雨,突然雨过天晴,阳光明媚。或许是因为他们深色的冬衣在这样一个下午看上去丑陋不堪。不管怎么说,贝比看上去像一个仙女或电影里的人。她穿着去年的晚会装束——一件粉红色的薄纱裙子,又短又硬的裙衬撑开着,粉红色的束腰,粉红色的舞鞋,甚至还有一个粉红色的小手包。再加上黄色的头发,她全身上下呈现出粉红色、白色和金色——如此娇小玲珑,如此干净整洁,看着都叫人心疼。她矜持而婀娜地走过马路,却没有把脸转向他们。